晨光与未干的画

肖战是被一种奇异的温暖和坚实的支撑感包裹着醒来的。

意识如同从深海中缓缓上浮，沉重却安宁。没有噩梦的惊扰，没有灵魂灼痛的余悸，只有一种近乎奢侈的、深沉的睡眠带来的平静。他感到脸颊贴着某种温热、结实而富有弹性的肌理，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混合着硝烟、墨水和一丝极淡药膏的气息——那是王一博的气息。

这个认知像羽毛般轻轻拂过混沌的意识，没有激起惊涛骇浪，反而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定感。他依旧闭着眼，享受着这片刻的、脱离了一切血仇枷锁的纯粹宁静。颈间的“朱砂痣”和掌心的烙印散发着温煦平稳的暖意，如同无形的丝线，将他的安宁与身边另一个平稳的呼吸频率悄然相连。

他能感觉到王一博的手臂依旧稳稳地承托着他的肩膀和头部的重量，那臂弯的弧度在漫长的守夜中似乎没有丝毫改变，稳固得像一座沉默的山岳。王一博的呼吸轻缓悠长，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那规律而有力的震动，透过相贴的衣物，清晰地传递到肖战的脸颊和耳畔，像一种无声的催眠曲。

囚笼内模拟的“晨光”尚未亮起，依旧沉浸在柔和的“夜色”微光中。应急光源的暖黄光晕勾勒出王一博倚靠着金属平台边缘的模糊轮廓。肖战微微动了动，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些。这个细微的动作让王一博的呼吸节奏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稳。他似乎并未完全沉睡，更像是一种高度警觉下的深度休憩。

肖战没有睁眼，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那份温暖的支撑里。昨夜的疲惫、灵魂的灼痛、关于“锁链即钥匙”的绝望、还有被那碗甜粥勾起的遥远心酸……似乎都被这深沉的睡眠和此刻无言的依偎暂时熨平了，沉入了意识的最底层。他贪婪地汲取着这份难得的平静，仿佛漂泊已久的孤舟终于寻到了一处无风的港湾，哪怕只是暂时的。

时间在两人依偎的静谧中无声流淌。恒定的嗡鸣如同低沉的背景音，反而更衬出这份宁静的珍贵。

不知过了多久，模拟的“晨光”终于如同稀释的牛奶般，柔和地浸润了囚笼的“夜空”。光线一点点亮起，驱散了角落的暗影。

肖战眼睫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王一博深色常服衣袖上细腻的织物纹理，距离近得能看清每一根纤维。他微微仰起头，视线顺着那结实的手臂向上，掠过挺括的肩线，最终落在了王一博的侧脸上。

晨光勾勒着他冷硬的轮廓，下颌线清晰如刻。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遮住了那双深潭般总是带着审视或冰冷意志的眼眸。此刻的他，褪去了所有掌控者的锋芒，眉宇间只余下纯粹的、深沉的疲惫和一种毫无防备的宁静。紧抿的薄唇也放松了线条，显得不再那么咄咄逼人。

肖战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很久。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如此清晰地看到王一博沉睡（或休憩）的模样。没有恨意，没有算计，没有冰冷。只有一张年轻、英俊，却写满倦意的脸。这张脸的主人，是灭他全族的仇人，是掌控他生死的契约者，是灵魂深处与他相互烙印的囚徒，也是……昨夜那个沉默地送来甜粥、无声地坐在地上、任由他依靠了整晚的“守夜人”。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肖战心底无声地翻涌，酸涩、茫然、一丝微不可察的……触动？他迅速垂下眼睫，掩去眼底的波动。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一件带着王一博体温的、叠放整齐的深色外套，不知何时被轻轻盖在了他的身上，挡住了囚笼清晨的微凉。

这个细微的动作，比那碗甜粥更让肖战心头一震。王一博是什么时候盖上的？在他沉睡的时候？他竟毫无察觉。

就在这时，王一博的呼吸节奏变了。他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似乎从深度的休憩中醒来。肖战能感觉到他手臂肌肉瞬间的紧绷，随即又放松下来。那双深潭般的眼眸缓缓睁开，里面带着初醒的微茫，但几乎在睁眼的瞬间，就恢复了惯常的清醒与深不可测。

王一博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靠在自己臂弯里的肖战身上。看到肖战已经醒来，正垂着眼看着盖在身上的外套，王一博的眼神似乎凝滞了一瞬，没有任何情绪流露，只是极其自然地、缓缓地将承托着肖战的手臂收了回来。

动作平稳，没有一丝惊扰的意味。

肖战也顺势坐直了身体，将盖在身上的外套拿下来，递还给王一博。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言语交流，仿佛昨夜那无声的依偎和此刻的归还动作，都是再自然不过的流程。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平静，没有尴尬，没有刻意的回避，只有一种被晨光浸透的、心照不宣的沉默。

王一博接过外套，随手放在一边。他的视线扫过肖战的脸，似乎在确认他的状态——脸色依旧苍白，但眼底那种濒临崩溃的死寂似乎淡去了一些，多了一丝沉静的疲惫。

然后，王一博的目光掠过肖战，落在了囚笼中央那片空地上。昨夜肖战蜷缩的地方旁边，散落着画笔和颜料盒。而在颜料盒旁，一张摊开的画纸吸引了王一博的注意。

那是肖战在昨夜那场灵魂风暴和绝望冲击之前，未完成的作品。画纸上，只有一片铺开的、深邃宁静的钴蓝，以及……一个清晰的、带着指纹纹路的蓝色指印，烙印在画面的中央。指印周围，用深浅不一的钴蓝涂抹着，像凝固的深海漩涡，又像囚笼深处无声的潮汐。

这张画，在经历了昨夜的一切后，被遗忘在了冰冷的地面上。此刻，在晨光的照耀下，未干的蓝色颜料边缘反射出湿润的光泽，那个指印显得格外清晰有力。

王一博看着那张画，深潭般的眼眸里没有任何评价，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静。他看得很专注，目光在那片蓝色和那个指印上流连，仿佛在解读着什么。

肖战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自己的画。看到那个蓝色的指印，昨夜那种用色彩宣泄存在感的冲动再次涌上心头，混合着一种被审视的微妙感。

王一博看了片刻，终于收回了目光。他没有对画作发表任何看法，也没有再看向肖战。他缓缓站起身，动作带着久坐后的僵硬，但依旧沉稳。他整理了一下略有些褶皱的常服袖口，然后，如同完成了一项任务般，迈着无声的步伐，走向水晶门。

门无声滑开，晨光勾勒出他挺拔冷硬的背影。在即将踏出囚笼的那一刻，他的脚步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有一句低沉平静、听不出情绪的话，如同晨风般飘入囚笼：

“光线好了。”

三个字，言简意赅。

随即，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门无声关闭。

囚笼内，只剩下肖战一人，和他对面那片巨大的、在晨光下呈现出不同蓝色层次的漩涡壁画。空气里还残留着王一博的气息和那碗甜粥的淡淡余香。

肖战低头，看着自己昨夜留下的蓝色指印。晨光落在湿润的颜料上，折射出点点微光。王一博那句“光线好了”，是在提醒他……可以继续画了？

这个认知让肖战的心湖再次泛起涟漪。他缓缓站起身，走到那张未干的画纸前。他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那片湿润的钴蓝，冰凉的颜料触感从指尖传来。

他拿起一支干净的画笔，蘸取了少许清水，在调色盘上剩余的钴蓝颜料块上轻轻晕开。浓郁的蓝色再次在清水中化开，如同被晨光唤醒的深海。

笔尖悬在画纸上空，悬在那个孤独的蓝色指印上方。

画什么？

是继续那片深邃的潮汐？

是描绘窗外（如果存在）的晨光？

还是……尝试勾勒昨夜那个沉默的守夜人模糊的侧影？

肖战不知道答案。晨光温柔地洒在他身上，颈间的“朱砂痣”和掌心的烙印传来平稳温煦的暖意。囚笼依旧冰冷，前路依旧荆棘密布，灵魂的锁链依旧灼痛。但此刻，在这片晨光里，在未干的蓝色颜料和那句简单的“光线好了”的余音中，肖战握着画笔，第一次感受到一种奇异的、平静的力量。

他不再急于寻找答案。他只是让笔尖落下，蘸着湿润的钴蓝，在指印的边缘，极其缓慢地、尝试性地涂抹开来，任由色彩在晨光中自由地呼吸、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