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间。惨白的光线带着尸体的冰冷倾泻下来,将不锈钢停尸格栅染成森然的银灰色。空气里是福尔马林和消毒水混合的、令人作呕的强烈气味。
周明川仰面躺在冰冷的担架车上,覆盖着一条象征性的白色布单,盖到胸口位置。颈部那片巨大的、暗红色、边缘参差外翻的恐怖创口如同一个无声控诉的血洞,赫然暴露在强光下。深部颈动脉、气管完全离断。省厅刑侦专家带着双层手套,正屏息凝神地用精密工具提取着创口周围极其细微的痕迹残留,包括可能的凶器碎屑、毛发纤维、以及……创道深部可能残留的任何异物。每一次细微的操作都伴随着放大镜和特种光源的转动,发出轻微的仪器蜂鸣。
林月婷站在担架车头部位置,眼神如同两柄寒铁打造的冰锥,穿透冰冷的空气,凝固在那致命的伤口上。她的身边站着省厅特派的主勘法医官和省刑侦总队的图像分析技术专家,几人都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双凝重到极点的眼睛。
“创口边缘呈不规则锯齿状撕裂,伴有部分局部组织的灼烧样碳化痕迹……”老法医的声音透过口罩,沉闷而清晰地敲打着沉闷的空间,“绝对不符合车祸撞击或金属破裂刮擦伤形态!我们高度怀疑,致命伤是外力使用一种极其狭窄、但前端带有高频振动或瞬间高温装置的特殊器械瞬间贯穿造成!创道深部……这里!”老法医将一根探入创口内部的细长采样杆轻微地碰触创道底部边缘某个组织粘连点,“提取到极少量硅基微晶体颗粒!颗粒尺寸在纳米级,边缘形态异常锐利规则,完全非天然矿物特征!已送入电镜室做元素图谱对比。”
“器械?!”林月婷的神经瞬间绷紧。这时,旁边的图像技术员低声道:“林组,创口深处贴近颈骨边缘的组织褶皱里……我们发现一点异常反光……肉眼几乎看不见!高倍镜下显示,似乎是一个……比芝麻还小的金属物体楔入骨膜!”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技术员小心翼翼地用最精细的磁吸微探头探入那片狭窄的致命伤口深处,他的动作稳定得如同外科手术,每一毫米的推进都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终于,探头上微弱的蓝光亮起,示意金属物被吸附锁定!探头被极其缓慢、稳定地从那个沾满血浆的恐怖深谷中提了出来。
冷白的强光聚焦在探针尖端的真空吸附罩下。那里赫然粘附着一枚芝麻粒大小、扁圆状、外层包裹着极其纤薄的透明生物可溶性缓释膜的金属物!在显微镜头下,可以清晰看到缓释膜正在微环境中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溶解。而在半透明的薄膜之下,露出了一小片深灰色的、类似微缩芯片封装体的金属结构!其体积小得令人难以置信!
“微型芯片?信标?还是……自毁装置?!”技术组的惊呼带着震撼!
就在这时!
“滴滴滴——!”
那枚微小的金属芯片在脱离创道特殊环境接触到新鲜空气十几秒后,骤然发出一阵极其微弱、却尖锐无比的电子蜂鸣!吸附罩的透明观察窗口内,芯片表层一个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微型LED指示灯开始疯狂闪烁起刺眼的红光!
“警报!检测到微能量源脉冲爆发!疑似远程信号发射或……自毁引爆信号!”技术员失声喊道!
“防护罩封闭!强磁场隔绝!立刻!”林月婷厉声下令!声音在冰冷空间里炸响!
旁边待命的紧急防爆技术人员反应神速!一个特制的超导强磁屏蔽罩瞬间套在了吸附探针的密封罩外!刺耳的蜂鸣如同被捏住了喉咙,瞬间消失!红光也立刻熄灭!
“磁场阻断成功!信号抑制!能量源停止!好险!再晚一步很可能被远程指令或自毁程序启动!”技术员的声音透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林月婷盯着那片被双重隔绝在真空磁场罩下的微小金属残体。它如同一个自地狱中心被挖出的密码,是周明川用死亡换来的最后、也可能是最重要的信息!是什么力量要将它连同他的生命一起彻底化为灰烬?!这枚芯片里,封存的是指向凶手的铁证?还是足以引爆某个惊天秘密的钥匙?
就在这时,她的加密电话无声震动。林月婷走到角落接通。
电话那头是省厅最核心的技术部门负责人,声音带着极度压抑的兴奋和惊骇:“林组!重大突破!我们刚刚动用最高权限和超算资源强行破解了钟九私人云账户中那份‘S4善后备忘录’加密索引的最终指向逻辑!结果直接关联进了——省厅后勤保障处电子库房系统的‘退休老干特供药物年审档案备份镜像区’!检索唯一锁定的目标文件名称是:七年前岭北案结案当月、仅存档于该区的‘省级老干部例行心脑血管健康随访档案特批加密附件’!附件内容加密方式为……”那边停顿了一下,仿佛鼓足了所有勇气说出,“为环科院内部生物识别密钥,三级秘级!签发人签名栏显示——姜雅娴!”
岭北案核心掩盖文件!藏在省厅最不起眼的“退休老干部药物记录”备份库里!用最高权限才能触碰!由姜雅娴亲手签名加密生物锁死!柳佳辰以命换来的S4项目终极指向,竟是如此!那条毒链最终端的生物密钥,握在那个优雅女院长手里!
“另外!”电话另一端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变调,“我们技术组对周科长身上发现的微型芯片表层残留进行X光分层重建扫描!在芯片封装体的深层金属基底上……发现了一组极其隐秘的、通过微激光蚀刻留下的点状矩阵!不是芯片功能结构!是人为刻印痕迹!经逆向模拟还原点阵分布后转换标准编码……得出一串数字:080712!”
080712?一串冰冷的数字?日期?密码?
林月婷的大脑如同精密仪器般瞬间运转起来!日期?七年前岭北案发是在九月……080712不可能是日期!密码?周明川用命保护带出来的,绝不可能是普通密码!是什么?!保险箱?档案柜?还是……
突然!一道闪电劈穿重重迷雾!省环保科学院常务副院长姜雅娴办公室!她办公室侧墙上那个占据了半面墙的、巨大的、恒温恒湿高规格防火全密闭红木门——那个号称存放有最尖端环境生物标本及核心科研档案的保密存储室!那个传说由瑞士顶级安全公司定制、拥有三重生物识别权限的系统?锁的底层默认初始化开启密码?!省厅特勤组当初协助安装调试时留下的技术档案备份!
她立刻拨通省厅安全技术处核心专线:“立刻查核!七年前,由瑞士STARK公司为省环科院副院长姜雅娴办公室生物标本档案存储柜安装的定制安保系统!该柜初始安装预留的顶级权限开启PIN码是什么?!启用原始调试安装档案封存记录!”
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的键盘敲击声和纸张翻动的哗哗声。几秒钟后,技术处长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确认:“查到了!林组!档案备案原始记录显示,当年调试完成后,应姜院本人要求,该柜核心密码锁默认PIN码被设置为080712!其后才叠加了虹膜+指纹双重生物密匙!”
080712!周明川颈部芯片深处用生命刻印出的数字!竟然是姜雅娴办公室里那个藏匿着岭北案最终生物罪恶证据的保险柜的核心钥匙!姜雅娴!那把开启深渊之门的最毒之匙!锁匠的身份,早已被这枚嵌入死者喉骨深处的密码铭刻!
吴欣琳不知何时走到林月婷身边,眼神如同深潭寒冰。两人目光交汇,无需言语,都已感受到风暴中心那最后的巨门即将在眼前轰然开启的窒息压力。
“我去见她。”林月婷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却像淬过火的钢铁。姜雅娴,这只以伪科学和学术权力外衣豢养地狱恶魔的毒妇,她亲自给岭北无数枉死生灵签发了合法的埋葬文书。是该掀开她那华美、致命的面具了。
省委大院外围,那栋掩映在苍松翠柏深处的环科院独立行政小楼,在午后惨淡的阳光下显得沉静而森严。三楼尽头,常务副院长办公室的双扇雕花红木门紧闭着,像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
省厅协调、林月婷亲自率领的联合执法组在院办人员惊愕的注视下径直上前。没有预想的抵抗和喧嚣。门口待命的电子门禁识别仪安静地发出嘀的一声悦耳提示音:“生物密钥认证通过!权限:一级!”厚重的红木门无声无息地弹开了一道缝,仿佛欢迎,又像是某种轻蔑的冷笑。
办公室内弥漫着浓郁的咖啡与昂贵的檀香混合气息。姜雅娴端坐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背对着落地窗透入的光线,剪裁考究的藏青色西服衬得她肤色苍白,一丝不苟的盘发和精致的妆容都无法完全掩饰她眉宇间笼罩的那层极深的阴郁。她的面前摆着一个打开的文件盒,里面赫然是厚厚一叠带有“绝密”、“归档-岭北事故专档”字样的文件副本复印件!她平静地看着闯入的林月婷等人,嘴角甚至挂着一丝极其勉强、疲惫到极点的笑意,像一张快要碎裂的面具。
“林组长亲自来,想必是为了我办公室里……那个放满了旧文件和所谓‘生物机密’的小柜子?”姜雅娴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疲惫和沙哑,没有质问,没有辩解,甚至没有一丝慌乱。她主动推开了文件盒,“都在这里了。岭北的案子……压在我心里七年……像一块永远不会愈合的烂疮。每天晚上……每一个晚上,我都听到那片鱼塘里翻着白肚的鱼在哭……被污染的水一点点腐烂掉……还有那些喝了毒水后吐着黑血死去的老人和孩子临死前盯着我的眼神……”她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难以压制的颤抖,手指神经质地揪紧了桌上一份文件纸的边缘,几乎要将它捏碎。她抬起头,眼神空洞地望着门口的林月婷,那空洞的深处,却是冰冷的绝望。
“姜雅娴!”林月婷的声音像刀锋一样切入死寂的空气,“省档案馆B区编号S4的岭北最终结案评估封存报告原件生物密钥是什么?那里面压着的真是你签名的真实实验数据?!还是你姜院长用权威亲手盖在尸骨上的伪印?!”她的眼神锐利如冰锥,穿透姜雅娴表面的脆弱伪装,直刺核心!“是谁给你权限让你用环科院副院长的身份签署那份‘合格评估’?!谁递给你那张让岭北万人空巷的判决书?!”
姜雅娴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紧紧抿着嘴唇,脸色越发惨白,眼神在林月婷的逼视下开始躲闪、溃败。终于,她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心力,肩膀颓然垮塌了下去。
“是他……”姜雅娴的声音如同游丝,每一个字都浸透着深入骨髓的恐惧,“……是那个……站在最高处……握着我和所有人生死的人……他喜欢听京戏……喜欢梅园的清净……是他……当年亲自找到我……告诉我那份岭北的原始报告里检测出的不是污染物……是有人故意栽赃国外某重要合作企业的‘反华势力的毒针’……说为了国家利益和大局稳定……必须压下去……必须把污染物……说成是本地小厂违规的普通废水……他说……办好了……环科院的‘正印’位置……就是我下半生的保命符……否则……否则别说我……”她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濒死的绝望和压抑到极点的嘶哑,“他说……否则不止是我姜雅娴会无声无息地消失……连我那刚考上北大的儿子……也得陪我这个没用的妈……一起沉进岭北的污水潭!”
梅园!听京戏!最高处!这个模糊又清晰无比的描述如同最后一击!击碎了房间里所有的伪装!
“你儿子?”林月婷捕捉到了这个关键点。
“是……是的……”姜雅娴的眼泪终于无法控制地涌了出来,在精心描画的眼线旁冲刷出两道狼狈的黑痕,“半年前……他拿到全奖……去……去美国斯坦福读研……才走了三个月……”她泣不成声。
林月婷的心猛然下沉!她瞬间明白了那持续七年的恐惧枷锁为何无法挣脱!姜雅娴的致命软肋始终在对方掌控之中!那是一条缠绕着母子天伦、横跨大洋的剧毒锁链!
就在这时!姜雅娴面前的加密保密专线电话毫无征兆地“嗡——”地刺耳蜂鸣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是境外的区号!正是她儿子学校的城市!
姜雅娴如同被毒蜂蛰到,猛地扑过去接通电话!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母亲特有的焦虑哭腔:“阿哲?阿哲是你吗?你别……”她的话戛然而止,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扩大到极致!她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身体剧烈地哆嗦了一下,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几秒钟后,她才对着话筒极其艰难地、无比缓慢地挤出一句话,声音虚弱得像耳语:“你……你别玩……那么晚……外面……不……不安全……早点……回……回家……” 说完,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手一软,电话“啪”地一声掉落在厚厚的地毯上,传出忙音。
姜雅娴颓然跌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眼神涣散。刚刚那瞬间的惊恐如同烙印刻在她脸上。几秒钟后,她猛地抬起头,目光死死盯住林月婷!那眼神里不再是绝望,而是某种极其强烈、近乎疯狂的、最后赌上一切的求生欲望!她像是要用尽全身力气看穿林月婷,嘴唇抖动了半天,终于用一种只有林月婷能听到的、如同从喉咙里抠出来的、气若游丝的声音嘶嘶地说道:
“……别查那根深埋的毒管……别挖最后的骨头……否则……下一个……就是吴欣琳的老父亲……他当年……在岭北负责……负责排污口选址……”
深埋的毒管?!岭北!排污口选址?!吴欣琳的父亲?!
这个最后拼图碎片如同惊雷击顶!林月婷瞬间如坠冰窟!岭北案的血债埋在地下七年的污管?吴欣琳的父亲?那当年为污染企业“选定最佳排污地点”的小人物?!难道吴欣琳父亲的档案卷宗就是那根最终引爆所有毒瘤的导火索?!这毒雾竟然早已扩散到了吴欣琳的脚边?!姜雅娴的哀鸣是警告?还是另一张精心编织的剧毒蛛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