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的春天来得早,金麟台的庭院里,迎春花已经开得一片金黄。金光瑶站在廊下,手里捏着一卷卷宗,指尖微微泛白。
"敛芳尊,泽芜君已在书房等候。"侍从来报,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恭敬。
金光瑶没回头,目光还停留在那些开得灿烂的迎春花上。那些花,开得那样不顾一切,就像他当年,拼了命也要往上爬的时候。
"知道了。"他淡淡地应了一声,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
转身往书房走,走廊的地面擦得光可鉴人,映出他一身金星雪浪袍的影子。金线绣成的卷云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刺得人眼睛有点疼。
他走到书房门口,抬手敲门。
"进。"里面传来蓝曦臣温和的声音。
推开门,蓝曦臣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杯茶。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他总是这样,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自带一股清贵出尘的气息。
"曦臣哥。"金光瑶笑着走进去,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亲近。
蓝曦臣抬头看他,目光温和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暖意:"阿瑶来了,坐。"他放下茶盏时指尖微顿,目光掠过金光瑶鬓角新发的一缕碎发,眼底漾起浅淡的笑意。
金光瑶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将手里的卷宗放在桌上。"这是最近各世家送上来的监察报告,我看了一遍,没什么大问题,只是......"
他顿了顿,故意卖了个关子,眼角眉梢带着几分算计好的天真。
蓝曦臣果然追问:"只是什么?"语气里藏不住对这人的纵容。
"只是聂氏那边,好像有点不太对劲。"金光瑶微微皱起眉头,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最近一个月,聂怀桑递上来的报告都很简略,问他什么,也总是含糊其辞。"
蓝曦臣若有所思地点头,修长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茶盏边缘:"怀桑他......一向不爱管这些俗务。"
"话是这么说,但这次不同。"金光瑶往前倾了倾身子,声音压低了些,袖口金线在阳光下流转,"我听说,聂氏封地最近有不少修士失踪,而且都是去聂氏祖坟附近巡逻的修士。"
蓝曦臣的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指尖停住动作:"竟有此事?我怎么没收到消息?"
"我也是刚刚查到的。"金光瑶叹了口气,眼睫轻颤,"聂怀桑把消息压得很死,若不是我在聂氏安插了人手,恐怕还不知道。"
蓝曦臣沉默片刻,目光落在桌上的卷宗上。金光瑶知道,此刻他眼中或许闪过权衡,但更多的是对自己不容置疑的信任。
"曦臣哥,你觉得这件事该怎么办?"金光瑶适时问道,将决定权温柔地交给对方。
蓝曦臣抬头,目光落在他脸上时放柔了许多:"此事非同小可,我们一起去趟聂氏看看。"话音未落便意识到失言,耳根微微泛红,却没改口。
金光瑶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犹豫:"只是......聂宗主刚过世不久,我们这样贸然前去......"
"如今你我同掌仙督之职,监察百家是责任。"蓝曦臣打断他,语气里不自觉带了维护,"怀桑不会多心。"
"那......好吧。"金光瑶勉为其难地点头,垂下的眼帘遮住一闪而过的精光。有蓝曦臣同行,这场戏便更逼真了。
他早就想除掉聂怀桑了。那个看似纨绔的聂小公子,暗地里一直在调查聂明玦的死因。若不早点动手,迟早会查到自己头上。修士失踪的事情是他一手策划,正是要引蓝曦臣同往聂氏,在那里制造一场"意外"。
"明天就出发。"蓝曦臣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伸手替他理了理微乱的衣领,指腹不经意擦过他颈侧。
金光瑶顺从地应了声好,温顺笑容下是冰冷的杀意。
从书房出来,金光瑶的笑容瞬间消失。他快步回到自己的院子,屏退左右。
"去,把张三叫来。"他对暗处的黑衣人吩咐道。
很快,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出现在他面前,单膝跪地:"尊主。"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金光瑶冷声问道。
"回尊主,聂氏祖坟附近已经布置好,只要聂怀桑出现,保证他有来无回。"张三恭敬回答。
金光瑶满意点头:"蓝曦臣那边......"
"请尊主放心,我们会'保护'好泽芜君。"张三心领神会。
"下去吧,别留痕迹。"金光瑶挥挥手,转身望向窗外那片金黄的迎春花,嘴角勾起冰冷笑容。聂怀桑,这是你自找的。
翌日清晨,金光瑶与蓝曦臣带着几名金氏修士启程前往清河聂氏。蓝曦臣策马并行在他身侧,不时侧头替他拂开被风吹乱的发丝,温润眉宇间满是担忧:"山路颠簸,阿瑶可还受得住?"
金光瑶仰头对他笑,眼角弯成好看的月牙:"有曦臣哥在,自然受得住。"指尖却在袖中悄然攥紧。
傍晚抵达聂氏山门时,聂怀桑早已带着弟子等候。他摇着折扇,桃花眼弯弯:"蓝大哥,金大哥,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目光掠过二人相并的身影,扇面在掌心轻敲两下。
"听闻聂宗主新丧,怀桑独自打理族中事务辛苦,特来看看。"金光瑶翻身下马,金星雪浪袍在暮色中流淌着华贵光泽,语气温和得恰到好处。
聂怀桑夸张地叹气:"可不是嘛,累死我了。快里面请。"转身时,折扇遮住唇角勾起的冷笑。
晚宴设在聂氏正厅,烛火摇曳映着满堂杯盏。酒过三巡,金光瑶放下玉杯,指尖轻轻叩着桌面:"怀桑,近来聂氏封地似乎不太太平?"
聂怀桑执杯的手微顿,随即笑道:"金大哥听谁胡说?我这里好得很。"
"哦?"金光瑶挑眉,眼角余光瞥见蓝曦臣放下酒杯,"可我听说,有修士在聂氏祖坟附近失踪了。"
聂怀桑的脸色瞬间变了,笑容僵在脸上。蓝曦臣适时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怀桑,若真有此事,我们不能坐视不理。明日一同去看看吧。"
聂怀桑盯着他们二人,终是松了口:"那......好吧。"
次日清晨,三人带着修士前往聂氏祖坟。阴风卷着落叶掠过墓碑,金光瑶环顾四周,早已布下的陷阱正静待时机。聂怀桑突然停步,折扇指向左侧密林:"那边似乎有动静。"
话音未落,几道黑影已从坟墓后窜出直扑聂怀桑。"保护聂宗主!"金光瑶大喊,同时对心腹使了眼色。
蓝曦臣持剑护在金光瑶身侧,朔月剑划出清冷剑光:"阿瑶小心!"他护得严密,却没察觉金光瑶心腹正暗中给黑衣人制造机会。
聂怀桑肩头中刀,鲜血涌出时竟反常地笑了:"好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突然朝蓝曦臣大喊,"蓝大哥快看!"
蓝曦臣分神的瞬间,金光瑶趁机射出信号箭。远处传来密集脚步声,他适时惊呼:"不好!他们声东击西,真正目标是聂氏府邸!"
三人匆忙赶回时,府邸已一片狼藉。供奉堂大门被劈开,聂明玦灵位倒在地上,上面赫然印着几个脚印。聂怀桑目眦欲裂,猛地转向金光瑶:"是你!"
"怀桑冷静!"蓝曦臣挡在二人中间,眉头紧锁,"此事未必是阿瑶所为——"
话音未落,聂怀桑突然口吐鲜血倒下。金光瑶瞳孔骤缩,这并非他计划之内。蓝曦臣急忙探脉,脸色凝重:"他中了毒。"
混乱中,金氏修士慌张来报:"尊主!外面来了好多修士,说是要弹劾您!"
金光瑶冲出府门,只见各世家修士将府邸团团围住。为首老者厉声喝道:"金光瑶!你勾结外人袭击聂氏,罪该万死!"
蓝曦臣站在他身侧,素来温和的目光此刻复杂难辨。金光瑶心中一沉,转向蓝曦臣时,却见对方手中握着一枚沾血的黑色玉佩——上面刻着的"瑶"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这是......"蓝曦臣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阿瑶,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聂怀桑不知何时苏醒,冷笑出声:"蓝大哥还不信?这玉佩是金光瑶送给我大哥的!他不仅害死我大哥,还要毁我聂氏!"
修士群中爆发出怒吼,金光瑶看着蓝曦臣眼中的失望与痛苦,突然明白了什么。他凄然一笑,猛地拔剑横在颈间:"我金光瑶一生要强,从不认输。"
剑锋划过肌肤的刹那,蓝曦臣嘶吼着扑过来:"阿瑶不要!"
温热的血溅在蓝曦臣洁白的衣袍上,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金光瑶倒在他怀中,最后望着他的眼睛,轻得像一声叹息:"曦臣哥,若有来生......"
蓝曦臣紧紧抱着渐渐冰冷的身体,指缝间不断涌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脸颊,泪水混合着血珠滚落:"没有来生了......阿瑶,你怎能......"
聂怀桑站在廊下,望着相拥的二人,缓缓收起折扇。春风卷着落瓣掠过他眼角,没人看见那一闪而过的落寞。
蓝曦臣怀中的身体尚有余温,粘稠的血正顺着他的指尖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朵朵刺目的花。他低头看着金光瑶渐渐失去焦距的眼睛,那里面曾倒映过金麟台的繁花,也藏过深不见底的泥沼。
"呵......"聂怀桑突然低笑出声,惊醒了沉浸在悲恸中的蓝曦臣。他缓缓抬起头,素来温和的目光此刻冷得像淬了冰的剑锋,直直刺向廊下的聂怀桑。
聂怀桑收起折扇,桃花眼微微一挑:"泽芜君这是什么眼神?该不会以为,是我算计了他吧?"
"不然呢?"蓝曦臣的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抱着金光瑶的手臂却收得更紧,仿佛要将这具逐渐冰冷的身体揉进自己骨血里。
聂怀桑缓步走下台阶,夜风卷起他宽大的衣袖,露出皓腕上一道新鲜的红痕——那是方才假装中毒时,自己用簪子划破的。"蓝大哥何必自欺欺人?"他蹲下身,直视着蓝曦臣,"他害死我大哥时,可曾有过半分犹豫?"
蓝曦臣的瞳孔骤然收缩,金光瑶颈间的伤口还在缓慢渗血,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衣襟蜿蜒而下,带来一阵黏腻的触感。他想起那些在金麟台的日子,想起金光瑶为他剥好的莲子,想起他深夜送来的醒酒汤,想起他总是恰到好处的温柔体贴......那些记忆如今都变成了带毒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心脏。
"那玉佩......"蓝曦臣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真是他送的?"
聂怀桑轻笑一声,从袖中取出另一枚一模一样的玉佩,只是上面刻的是"玦"字。"这对玉佩,是当年我父亲送给我和大哥的生辰礼物。后来大哥将刻着'瑶'字的那枚送了他,说是......要与他做一辈子的兄弟。"他顿了顿,语气陡然变得锐利,"可结果呢?"
蓝曦臣闭上眼,一行清泪终于滑落,滴在金光瑶苍白的脸上,顺着他消瘦的脸颊勾勒出一道凄美的痕迹。他知道聂怀桑说的是实话,那玉佩的纹路他认得,确实是聂氏之物。可他依然不愿意相信,那个总是对他笑得温顺又依赖的阿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泽芜君,"聂怀桑站起身,语气恢复了平日里的漫不经心,"人死不能复生,您还是节哀顺变吧。至于金光瑶......"他瞥了一眼蓝曦臣怀中的尸体,"勾结外人,袭击聂氏,罪证确凿。按照规矩,当挫骨扬灰,以儆效尤。"
"谁敢!"蓝曦臣猛地睁开眼,眼中血丝遍布,周身的灵力不受控制地翻涌起来,震得周围的修士连连后退。"阿瑶是我蓝曦臣的人,谁敢动他!"
聂怀桑似乎早料到他会如此反应,摇着折扇笑道:"蓝大哥何必如此激动?我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只是......"他话锋一转,"那些被金光瑶害死的修士,他们的家人又该找谁讨个说法?"
蓝曦臣的身体一僵,怀中的重量仿佛瞬间变得千斤重。他看着金光瑶苍白的面容,心中百感交集。是恨,是痛,是悔,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舍。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蓝氏修士匆匆跑来,神色慌张地跪在蓝曦臣面前:"泽芜君!不好了!云深不知处......云深不知处出事了!"
蓝曦臣的心猛地一沉:"怎么回事?"
"是......是温氏余孽!他们突然袭击了云深不知处,还......还掳走了宗主夫人!"
"什么?!"蓝曦臣如遭雷击,猛地站起身,怀中的金光瑶险些滑落。他扶住尸体,目光惊恐地望向东方——云深不知处的方向。
聂怀桑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却很快掩饰过去,故作惊讶地说道:"温氏余孽?他们不是早就销声匿迹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
蓝曦臣没有理会他,此刻他的心中只有云深不知处,只有被掳走的妻子。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将金光瑶的尸体放在地上,脱下自己的外袍盖在他身上,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阿瑶,等我回来。"他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说完,他转身看向那名蓝氏修士,眼中的悲恸已经被决绝取代:"备剑,我们即刻回云深不知处!"
聂怀桑看着蓝曦臣匆忙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他缓缓蹲下身,伸出手指轻轻拂开金光瑶额前的碎发,低声呢喃道:"金大哥,你说......蓝大哥发现真相后,会是什么表情呢?"
夜风越来越冷,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过金光瑶冰冷的脸颊。没有人知道,在他那紧闭的眼角,悄然滑落了一滴透明的液体,很快便被寒风吹干,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而此刻的云深不知处,正笼罩在一片熊熊烈火之中。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也映红了那些手持长剑的黑衣人的脸。他们的手臂上,都刻着一个相同的图腾——那是数年前被剿灭的温氏的标志。
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走到一间燃烧的屋前,看着里面被绑在柱子上的白衣女子,桀桀笑道:"蓝夫人,别来无恙啊?"
蓝夫人抬起头,露出一张清丽绝伦的脸,只是此刻她的脸上满是惊恐和愤怒:"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黑衣人冷笑一声:"不干什么,只想请蓝夫人跟我们走一趟,去见一个人。"
"谁?"
黑衣人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一个你以为早就死了的人。"
蓝夫人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黑衣人得意地大笑起来,笑声在火光中回荡,带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夜色渐深,一场更大的阴谋,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