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马灯的光晕在窗纸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孟瑶握紧半截玉簪坐起身。铜镜里映出她苍白的面容,束胸带滑到肘弯,露出被勒得发红的肌肤。额角旧伤突然渗出暗红的血珠,顺着脸颊蜿蜒到下颌,滴在月白中衣的缠枝莲纹上洇开深色花斑。
窗棂外的影子抬手,纤细的手指穿过窗纸破洞。孟瑶惊得掀翻砚台,墨汁泼在铜镜上,将那七分像女子的面容晕染成模糊黑影。檀香混着血腥气从门缝钻进来,聂明玦掐着她后颈时反复摩挲那道红痕的触感突然浮现,滚烫得像要烙进骨头里。
"咳咳......"门外传来压抑的咳嗽。孟瑶手忙脚乱扯过外袍裹住身子,咬着牙将松垮的束胸带重新勒紧,绸带嵌入皮肉的疼让她清醒几分。铜镜里映出个眉眼低垂的少年郎,泛红的眼眶和额角未干的血迹透着脆弱,偏是这副模样最能勾人。
门"吱呀"开了条缝,聂明玦的玄色衣袍一角露在外面,钢鞭坠子在青石地上拖出刺啦声响。浓烈的酒气混着雪松冷香扑面而来——聂明玦从不饮酒,除非是动了真怒,或是......对着他情难自禁的时候。
"滚出来。"钢鞭柄撞在门框上震得窗棂作响。孟瑶看见门缝里那双虎目,红得像吃人坞最凶的恶灵。她抱着锦盒缩进软榻角落,脊梁骨突然发寒——重生三个月后聂明玦撞见她和聂怀桑在书房调笑,也是这样的眼神攥碎了茶盏。
"宗主......"孟瑶故意让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膝盖在软榻上磕出闷响。束胸带突然崩断一根,胸前骤然一松,吓得她慌忙用卷宗挡住衣襟。聂明玦的目光扫过她敞开的领口,喉结剧烈滚动,突然转身踹开兵器库的门。
兵器相撞的脆响撕破夜雾,聂怀桑的惊呼声远远传来。孟瑶趁机把锦盒塞进暗格,指尖触到那截刻着"瑶"字的玉簪时,听见聂明玦拖着钢鞭回来的脚步声。他身上的血腥味更浓了,玄色衣袍下摆沾着片梅花绣样——是聂怀桑袖口的料子。
"捡起来。"钢鞭指着散落在地的密信,墨点在月光下像摊开的血手印。孟瑶蹲身去拾,后腰的旧伤突然抽痛,眼前阵阵发黑。聂明玦的靴子停在她散落的发丝旁,他粗糙的指腹突然抚过她后颈红痕:"怀桑今日又送了你桂花糕?"
"宗主说笑了。"孟瑶强迫自己抬头,眼里的泪恰到好处滴落,砸在聂明玦手背上。滚烫的泪珠让他瑟缩了一下,钢鞭哐当落地。借着他恍惚的瞬间,孟瑶猛地推开他冲出书房,束胸带彻底散开,衣襟在夜风里敞开半边,露出里面纵横交错的红痕——有些是绸带勒的,有些是指印掐的,还有几处暧昧的牙印。
身后传来聂明玦的咆哮,钢鞭擦着脚踝飞过劈入回廊柱子。孟瑶不敢回头,只知道拼命往前跑,束胸带散成两截拖在地上,像条追着咬她的蛇。夜风灌进衣领,她能想象到聂明玦此刻的模样,定是像上次在猎场撞见她给聂怀桑喂水时一样,玄色衣袍下的肌肉绷得青筋暴起。
兵器库的油灯还亮着。孟瑶撞开虚掩的木门,浓烈的硝石味呛得她猛咳。聂怀桑被绑在弩箭架子上,嘴里塞着布团,粉白脸颊上赫然印着五指红痕。他看见孟瑶散乱的衣襟,眼睛突然瞪得滚圆,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抗议声,绳子勒得手腕渗出血珠。
"别吵。"孟瑶反手闩上门,解开束胸带的手微微发抖。月光从气窗斜射进来,照见聂怀桑故意从袖中滑落的玉佩——是上周她送他的生辰礼,此刻裂痕累累,明显被人狠狠踩过。
"大哥他......他又误会了......"聂怀桑的嘴唇肿得老高,涎水滴在她手背上,"他翻到你给我的信......说要废了你的手......"
孟瑶的心脏骤然停跳。枕下那个木盒里,藏着她模仿聂明玦笔迹写给温氏的信件,还有......聂怀桑故意遗落的令牌。三日前聂怀桑躺在她腿上撒娇,说要帮她扳倒聂明玦,眼里闪烁的光让她想起七岁那年雪夜。
兵器库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钢鞭拖地的声响越来越近。聂怀桑突然剧烈挣扎起来,绳子勒断的木刺扎进掌心,却用染血的手指飞快在她掌心写:"信——灯——"。孟瑶豁然开朗,看向墙角那盏聂明玦亲手雕的走马灯,灯壁上刻满的诗句突然有了意义——每句第三个字连起来,正是"今夜亥时温氏密道"。
"你早就算计好了。"孟瑶的声音冷下去,指尖触到聂怀桑腰间的令牌,温氏标记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她想起白日聂怀桑塞给她的栗粉糕,油纸包角落里那个歪歪扭扭的"瑶"字,此刻在记忆里透着诡异的甜腻。
聂怀桑突然笑出声,笑声在空旷的兵器库里回荡。他挣断手腕的绳子,血珠滴在令牌上晕开妖异的红:"大哥想要你这个人,我想要聂氏宗主之位......我们各取所需不好么?"他俯身咬住她耳垂,伤齿擦过软骨,"就像昨夜在莲池边,你拱着腰求我......"
钢鞭劈开门闩的巨响打断了他的话。聂明玦的身影出现在火光里,玄色衣袍猎猎作响,手里提着盏浸透灯油的走马灯。孟瑶看见灯影旋转间,聂怀桑送她的那串珍珠手链断落在地,珠子弹跳到聂明玦靴底,被碾成粉碎。
"两个孽障!"聂明玦的咆哮震落房梁上的箭囊,羽箭倾泻而下。聂怀桑突然将她推开,自己挡在走马灯前。火焰舔上月白中衣的瞬间,孟瑶看见了灯壁内侧刻的小字——"吾弟怀桑亲启:若瑶儿愿入聂氏祠堂,吾愿将宗主之位......"焦糊味里,聂明玦的怒吼变成闷哼。
浓烟呛得孟瑶睁不开眼。她看见聂明玦举着钢鞭冲向火海,玄色衣袍被火星溅上几处焦痕。走马灯在烈焰中爆裂开来,聂怀桑的笑声从火墙后传来:"去金麟台等我......"
兵器库的横梁歪斜欲坠。孟瑶被气浪掀出门外,怀里紧紧护着聂怀桑塞给她的密信。信纸边角被火焰燎得焦黄,上面沾着的血迹烫得她掌心发疼——这是聂怀桑用刀划开手臂染红的,说是要让金麟台的人相信这是聂明玦的血书。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孟瑶躲在不净世后山的乱葬坑旁。山下传来修士们的喊叫声,聂明玦"死了",死于烈火之中,就像聂怀桑计划的那样。她摸出袖中那半块聂怀桑塞给她的栗粉糕,甜腻的香气突然让她胃里翻搅。
"好吃吗?"聂怀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孟瑶猛地回头,看见他站在晨雾里,半边身子沾着黑灰,怀里却抱着个完好的食盒。油纸打开的瞬间,栗粉糕的甜香混着熟悉的冷香飘过来,上面那个歪歪扭扭的"瑶"字,此刻在晨光里像用血画就。
聂怀桑用没受伤的左手捏起块栗粉糕,粉白的碎屑从指尖簌簌落下。"大哥总说桂花味太甜,配不上你的清冷。"他的手腕轻轻转动,糕点悬在孟瑶嘴边,烧伤的衣料下露出狰狞的红痕,"可他昨夜摸黑去买了你最爱吃的芙蓉糕......藏在你书房梁上呢。"
孟瑶猛地偏头,栗粉糕滚进乱葬坑的白骨堆里。晨风吹散纸灰的瞬间,她看见那糕点上"瑶"字的最后一笔,和聂明玦书案上批注的笔迹一模一样。
"他从来不吃甜食。"孟瑶摸向腰间暗袋,那里藏着聂明玦昨夜塞给她的暖手炉,铜柄上刻着的合欢花磨得发亮,"却记得我七岁那年在金陵台,盯着小贩的糖画看了半柱香。"
聂怀桑突然抓住她手腕,烧伤的掌心烫得她几乎惨叫出声。"大哥昨夜去了你的书房三次。"他的拇指按在她腕间青紫的指痕上,那是聂明玦前几日攥出来的,"第一次给你放暖手炉,第二次给你盖披风,第三次......看见我给你写的信。"
土坡下传来树枝断裂的脆响。孟瑶看见几个身着聂家门服的修士举着火把走来,领头那人腰间系着的正是聂明玦的钢鞭。她突然注意到聂怀桑身后的槐树上,挂着件被撕破的月白中衣,衣角绣着的并蒂莲正是她亲手绣的——原是要送给聂明玦的生辰礼,却被聂怀桑抢去穿在身上故意让聂明玦看见。
"他们以为是你。"聂怀桑将半块发霉的栗粉糕塞进她嘴里,甜腻的味道混着土腥味翻涌上来,"就像当年在金陵台,所有人都以为你为了攀附金光善,偷偷烧了自己母亲的牌位。"
孟瑶的牙齿狠狠咬下去,栗粉糕渣渣混着血沫咽进喉咙。她尝到里面夹着的不是桂花蜜,是药——和聂明玦每晚放在她床头的安神汤味道一模一样。那个口口声声说她心机深沉的男人,却总在她噩梦时悄无声息坐在床边,用粗糙的指腹擦去她额头的冷汗。
"为什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怀里的密信突然变得滚烫。山下的嘈杂声越来越近,聂怀桑的笑容在晨雾里忽明忽暗。
他俯身贴近她耳畔,烧伤的皮肤蹭过她耳廓,带着皮肉烧焦的臭味:"因为大哥想把你锁在不净世当禁脔,而你......需要有人帮你坐上金麟台的高位......"
"怀桑!"惊惶的呼喊打断了他的话。孟瑶看见聂怀桑脸色骤变,那只抓着她手腕的手突然松开,整个人朝后倒去。一支羽箭穿透他肩头,箭簇上的红缨在晨光里格外刺眼,箭杆上赫然刻着聂明玦的名字。
聂怀桑倒在乱葬坑里的瞬间,孟瑶看见他最后望向自己的眼神——没有痛苦,只有种诡异的满足。他唇边溢出的血沫里混着栗粉糕的碎屑,在半空中划出弧线,像极了走马灯上滴落的灯油。
山脚下的修士们举着火把冲上来时,孟瑶正将那封密信插进乱葬坑的泥土里。聂怀桑的尸体半埋在白骨堆中,右手死死攥着块染血的玉佩——是聂明玦给他的生辰礼,上面刻着"弟怀桑共勉"。她忽然想起昨夜他塞进门缝的东西——不是半张地形图,是聂明玦亲手写的信,说愿助她回到金麟台认祖归宗。
"找到了!凶手在这里!"修士们的吼声撕破天光。孟瑶慢慢站起身,扯开散乱的衣襟,露出被束胸带勒出的红痕。晨光落在她沾着血的脸上,额角未干的血迹顺着伤口蜿蜒而下,滴在聂怀桑"冰冷"的手指上。
当钢鞭再次抵上她后颈时,孟瑶没有躲。她闻到了聂明玦常用的雪松冷香,还有......他每次动情时身上会泛起的龙涎香。耳边传来修士们议论的声音,说宗主"遇难"时,怀里抱着件染血的月白中衣,衣角绣的并蒂莲被指爪抠得稀烂。
"带走。"聂明玦的心腹修士声音从火把后面传来,嘶哑得像是强忍悲痛。孟瑶被反剪双手时,看见他站在晨光与阴影的交界处,悄悄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乱葬坑边缘新翻的泥土——那里埋着的,分明是聂明玦积攒多年的私兵名册,足够她在金氏获得立足之地。
囚车的木轮碾过不净世的青石板路,震得孟瑶牙床发麻。后颈的鞭痕火辣辣地疼,血痂粘住了散落在衣领里的发丝。她眯眼看向头顶的日头,刺目的光斑里浮现出聂明玦最后看向她的眼神——那日她故意让聂怀桑替自己绾发,聂明玦站在廊下,玄色袖摆下的手攥得指节发白,眼底翻涌的占有欲几乎要将她吞噬。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让胸腔抽痛。孟瑶蜷起被麻绳勒出红印的手指,掌心那道簪子划破的伤口又在渗血。她想起聂明玦每次发怒后,总会笨拙地给她上药,粗粝的手指在她伤口上轻轻颤抖,像是怕碰碎稀世珍宝。
押解的修士突然停下脚步。孟瑶听见前殿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紧接着是管事慌张的呼喊。那是在为聂明玦的"死"而混乱,他从未娶妻,府中只有几个远房亲戚和属下。
"孟姑娘倒是沉得住气。"身后的心腹修士突然开口,声音比山脚下时低哑了几分。孟瑶感觉有什么东西被塞进袖管,方方正正的硌着腕骨——是聂明玦的私印,能调动他暗中培养的所有势力。"宗主'临终'前交代,要请姑娘去书房取样东西。"
血腥味顺着门缝钻进鼻腔时,孟瑶才发现自己站在聂明玦的书房。地上泼洒的墨迹还没干涸,砚台碎成三瓣,一角沾着暗红的血渍。书案正中摆着个打开的锦盒,里面躺着支白玉簪,簪头雕刻的合欢花栩栩如生——正是聂明玦生辰那日,她故意说喜欢,让聂怀桑去抢夺的那支。
"这是从宗主枕下找到的。"修士将一叠信纸推到她面前,纸张边缘磨损严重。孟瑶的目光骤然凝固——全是聂明玦的亲笔,记录着她每日的起居喜好:"瑶儿今日吃了三块芙蓉糕"、"瑶儿蹙眉是不喜香菜"、"瑶儿说想去兰陵看荷花"......最后一页写着:"若能瞒过怀桑,便带瑶儿远走高飞"。
窗外忽然传来鸽子扑棱翅膀的声响。孟瑶看见心腹修士举起茶盏掩住半张脸,袖口滑落露出半截小臂,那里纹着朵小小的合欢花,和聂明玦后腰的刺青一模一样——那是聂家死士的标记,原来聂明玦早就将她纳入自己的羽翼。
"温若寒的人午时会在南门接应。"修士的声音混着茶烟飘过来,"但姑娘得先......把这个送回金麟台。"他推过来的木匣里躺着枚虎符,符身上刻的不是温氏图腾,而是聂明玦的私兵印记。
孟瑶的指尖触到虎符的瞬间,书案上的烛火突然"噼啪"一响。火焰明灭间,她看见砚台下压着的密信飘了出来,落在那叠起居注上。信是聂明玦写给金光善的,墨迹淋漓:"瑶儿聪慧,望善待之。若吾不测,私兵尽归瑶儿调遣......"
殿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孟瑶将木匣塞进衣襟的瞬间,瞥见心腹修士拔出发髻里的银针。他软倒在地前,突然冲她扯开嘴角——那笑容竟和聂明玦每次看她时如出一辙,隐忍的温柔里藏着决绝的守护。
"抓住她!她杀了大人!"蜂拥而入的聂家门生举着长剑。孟瑶抱紧怀中的虎符,转身撞破后窗,青瓷碎片扎进掌心,混着血珠滴在聂明玦的起居注上,晕开的墨迹像极了他每次欲言又止时,喉结滚动的弧度。
跳入院墙的刹那,孟瑶听见书房里传来烈火燃烧的声响。她不敢回头,只知道往南门拼命跑,怀里的虎符烫得像团火——那是聂明玦用"命"换来的通行证,是他藏在冷硬外表下的满腔柔情,是她通往权力巅峰最沉重的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