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要山的桃树抽新枝时,桑檎在树下挖出一坛酒。
酒是三十六年前埋的,那时他刚把瞿湫遐劫回洞府。粗陶坛身上还刻着歪斜的"喜"字——当年随手用剑尖划的,如今被雨水冲刷得只剩浅痕。
"挖早了。"
瞿湫遐的声音混着落花飘下来。桑檎抬头,看见那人坐在桃枝上,雪白道袍垂落如瀑,发间还沾着晨露。最要命的是他手里晃着的物件:半枚系红绳的铜钱,正随着动作在春光里荡出细碎光斑。
桑檎的耳根突然烧起来。
他当然记得合卺礼那夜,这人如何用铜钱边缘磨开他衣带。当时窗外也是这样的春雨,淅淅沥沥打在新糊的桃花窗纸上。
"师尊说酒要埋满甲子。"
少女的声音突然插进来。她拎着竹篮站在石径上,篮里堆满沾露的灵草——左手采的药草码得齐整,右手薅的毒草却乱糟糟缠作一团,活像桑檎当年没梳通的恶念。
瞿湫遐跃下桃枝,铜钱轻轻落在酒坛边。
"现在喝正好。"他拂去坛上泥土,指尖在"喜"字凹陷处停了停,"第三十六年春雨刚过。"
桑檎突然按住他手腕。
当年用《噬巳诀》作恶的手,如今掌心躺着颗剔透的琉璃珠——是这些年在玉霄宫扫台阶时,一粒粒收集的晨露凝成的。珠子里封着片桃花,仔细看竟是心形。
"换你半坛酒。"
瞿湫遐挑眉的样子还像初见时那般昳丽。他忽然倾身,发丝扫过桑檎腕间淡去的咒纹:"早就是你的..."
尾音被女儿拔毒草的动静打断。少女背对着他们,把药篓摔得震天响:"道尊说要未时三刻前回去试新药!"
春风卷着铜钱叮当落地。
桑檎大笑,拍开酒坛的手势还像当年那般张狂。只是这回溅出的酒液,悉数落在了他与道尊十指相扣的缝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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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新雨后,桑檎在溪边捡到个木匣。
匣子被水流冲刷得泛白,却仍能辨出是当年囚禁瞿湫遐时用的食盒。掀开潮湿的盖子,里面竟整整齐齐码着三十六颗青梅——颗颗饱满青翠,蒂上还缠着褪色的红线。
"你藏的?"
溪石后传来轻笑。瞿湫遐挽着道袍下摆涉水而来,腕间铜钱随步伐轻响。他弯腰时发梢扫过木匣,带起一阵陈年酒香:"某人当年嚷着要酿合欢酒,结果转头就忘了地窖钥匙扔在哪儿。"
桑檎捏起颗青梅对着日光端详。果皮下隐约透出金丝纹路,竟是玉霄宫的固魂咒。他忽然记起被反噬最严重的那年,确实总在枕边发现这种果子,还当是女儿恶作剧。
"酸得很。"
瞿湫遐突然咬住他指尖那颗青梅。贝齿磕破果皮的声响惊飞岸边白鹭,惊得桑檎手一抖,木匣扑通落进溪水。
"你......"
后半句话被渡来的青梅堵在喉间。果肉早被泉水浸得酥软,轻轻一抿就化开满口酸甜。更妙的是藏在核里的东西——桑檎用舌尖顶出枚小巧的玉钥匙,齿痕恰与当年他咬在瞿湫遐颈间的伤口吻合。
远处传来女儿气急败坏的喊声:"药田的灵参又被野猪糟蹋了!"
瞿湫遐退开半步,铜钱正巧卡在桑檎掌心。阳光下能清晰看见钱孔里缀着星芒——是当年血池里那三百段脐带炼化的灵丝。
"地窖在桃林西。"白衣道尊踏着涟漪走远,"第三十六坛等着开封。"
桑檎握紧钥匙望向溪水。
倒影里的男人眼角已生细纹,唯有眉间那道剑痕依旧鲜红如初。水波荡漾时,恍惚又见当年邪修挑眉冷笑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