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
连最后几片枯叶也落定了。
青杳观前,新坟两座,黄土犹湿,白幡在死寂的空气中低垂,像垂死的鹤翼,空气里弥漫着香烛的余烬和泥土的腥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秋原额角的血痕已凝成暗紫,与地上的尘泥混在一处,成了刻骨的印记,他站在坟前,海蓝色的眼眸深处,那滔天的悲怒并未平息,反而沉淀下去,凝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冰海,只等一个契机,便要掀起焚天巨浪。
佳嬑紧紧攥着他衣角的手,指节同样发白,小小的身躯裹在素白孝服里,脆弱得像初春的薄冰,眼神却倔强得惊人,死死盯着那冰冷的墓碑。
灼焲浑身绷带渗着暗红,如同沉默的火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滚烫的恨意。
段飏青衣肃立,脸色铁青如远山欲摧,双手自然垂落,指间缠绕的陈旧绷带下,仿佛蕴藏着无形的锋芒。
空裂,那雄狮般的老人,站在最前,古铜色的精壮上身虬结着岁月的力量与此刻的沉痛。他身后,净岚曦金发流淌着微光,碧眼深邃如古潭;青梻绿发马尾利落,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周遭的寂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就在这时,大地毫无征兆地剧烈痉挛,脚下的青石板如同巨兽翻身般拱起、裂开,观檐的瓦片簌簌滚落,砸在地上,粉碎声刺耳。紧接着,一股狂暴的飓风凭空卷起,裹挟着沙石枯叶,发出鬼哭般的尖啸,狠狠抽打在众人脸上、身上。天空瞬间被撕裂,墨黑的云层翻滚如怒海,刺目的惨白电蛇在其中疯狂扭动、炸裂,雷声不是滚滚而来,而是如同万千巨锤同时擂击在头顶的天鼓上,震得人肝胆欲裂!
天地失色,万物哀鸣。这绝非寻常的天灾。
异象来得快,去得也突兀,几个呼吸间,风停雷歇,只留下满地狼藉和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阳光艰难地刺破墨云,投下斑驳诡异的光影。
空裂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浊气在骤然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他压了压粗粝如砂石的嗓子,声音不高,却沉沉地穿透了惊魂未定的空气:
“刚才的动静,都感觉到了?”
无人应答,但每个人脸上的凝重都是答案。
“哼!”空裂冷哼一声,眼中精光爆射,扫过众人惊疑的脸,“这不是天灾!是人祸!一股……极其庞大、极其混乱的力量,正在西方某处苏醒!它搅动了地脉,撕碎了风云,连雷霆都成了它的爪牙!”
他顿了顿,眉头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仿佛在咀嚼某种极不祥的预感:“老夫回来路上,途经白鹭镇,听到传言……西方的四圣柱神庙,塌了!被彻底捣毁!”他目光如电,钉在秋原和净岚曦脸上,“这股力量……这场异变……恐怕与此脱不了干系!”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四圣柱,维系大陆根基的神圣存在,神庙倾塌,这消息本身,就带着灭世般的寒意。
空裂猛地一挥手,斩断了沉重的思绪,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坐以待毙,非我青杳之道!老夫意,明日启程,远征西方,一为探查异变根源,二为……”他目光投向遥远的西方天际,带着一丝追忆与凝重,“寻访老夫与玄飏师兄的一位同门,号称风岩醉仙的岳尘,此人深居简出,见识广博,实力与老夫不相上下,或能解此危局,后面也能协助我们打败暮!”
他朝青梻递了个眼色。青梻会意,上前一步,手腕一抖,一张绘制在坚韧兽皮上的地图哗啦一声展开,地图线条古朴,却透着一股阴森的气息。
正是大陆的地图。
空裂粗糙的手指重重按在地图上,沿着一条蜿蜒曲折、标注着血红色叉印的路线划过:“此路艰险,非生即死!”
“永眠林!”指尖落在一片被浓重墨绿渲染的区域,仿佛有阴冷的雾气要从地图里渗出,“千年古林,浓雾终年不散,踏入者如坠幽冥,骸骨铺路,是为‘不归’!传言林中有噬魂之物盘踞。”
“流火熔喉!”手指移向一片赤红、仿佛流淌着岩浆的区域,地图上甚至能看到扭曲的热浪纹路,“大地撕裂的伤口,流淌着地心毒火,飞石如陨,熔岩成河,是真正的火焰炼狱!”
“积雷骨丘!”落点是一片灰白交织、布满扭曲闪电标记的险地,“阴云永罩,万雷击顶之地!山石皆为焦骨,空气中弥漫着毁灭的电荷,稍有不慎,便化为齑粉!”
“泣石荒原!”一片广袤的、布满诡异黑点和旋风的灰褐色区域,“怪石嶙峋,形态扭曲如鬼魅哭嚎。风过石隙,呜咽之声不绝,能乱人心智,蚀人骨髓。沙暴起时,天地混沌,分不清方向,唯有死路。”
最后,手指重重敲在一个被群山环抱、标记着小小房屋图案的点上:“终点,云衢川镇!岳尘那老家伙的蜗居之地!”提到岳尘,空裂紧绷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随即又化为严肃,“此去凶险万分,步步杀机!皆是天地自成的绝地,千年死域!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
他大手一挥,声如洪钟:“散了!各自准备!明日,生死路启!”
夜,青杳观客舍。
炎风的房间里传来叮叮当当的乱响。
尼尔像个初次出门的雏儿,手忙脚乱地把各种零碎往一个巨大的行囊里塞:沉甸甸的弹药带缠了一圈又一圈,厚重的防弹背心套在身上又嫌热脱下来,精钢打造的防弹头盔被他宝贝似的擦了又擦,还有绳索、火折、水囊、肉干……堆得像座小山。
“喂,小子!”炎风抱着手臂,斜倚在门框上,浓眉拧成了疙瘩,墨蓝军氅下的猩红内衬在昏暗灯光下像一道凝固的血痕,“你当是搬家还是去打仗?我们是去闯鬼门关,不是去郊游!带这么多,你跑得动吗?”他想起白日里空裂的安排,自己竟不是队长,心头那股无名火又隐隐窜起。
尼尔抬起头,脸上还带着点青涩的窘迫,眼神却异常认真:“炎风大哥,我…我这不是怕不够用嘛!我…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声音越说越低。
他自小随快饿死的父亲加入烈盾卫,却从未被真正接纳,只做些杂役,受尽白眼,2年前父亲去世后,他更加孤僻,这趟远征,对他而言,是逃离,也是证明。
隔壁房间,佳嬑没有理会外面的嘈杂,她静静地坐在床边,膝上横放着一杆枪,枪身是坚韧的古藤木所制,打磨得温润光滑,枪尖寒星一点,红缨如血,在昏暗中兀自鲜艳。
这是她十八岁生辰时,师父玄飏亲手所赠。
指尖拂过冰冷的枪杆,佳嬑的眼神一点点变得锐利,像刚开锋的匕首,“师父…师兄…你们的血,不会白流。”她低声自语,将红缨枪紧紧抱在怀里,“这次,嬑儿…也要出战。”
另一边,净岚曦的房间。
金发的青年并未整理行装,只是安静地站在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他碧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星河流转,又似古井无波。白日里空裂提及西方异变时那瞬间的悸动,以及提到“暮”组织时秋原眼中那冻结的杀意…都清晰地映在他心中。
青梻则靠在对面的墙上,绿发马尾垂在肩侧,嘴里叼着一根草茎,看似懒散,眼神却锐利地扫视着窗外的黑暗,像一头假寐的猎豹。
段飏在灯下仔细检查着缠绕在十指上的绷带,绷带下似乎有微弱的气流在指尖萦绕流转,他脸色铁青,专注得如同在擦拭无形的神兵。
秋原盘膝坐在床榻上,惊蛰刀横放膝前。他闭着眼,呼吸绵长,额角的血痂隐隐作痛,却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
师父慈祥的脸庞,师兄垒垚沉默的背影,还有那“暮”字带来的冰冷杀意,在他脑海中反复交织、冲撞。一股细微的、带着酥麻刺痛感的电流,在他脊椎深处悄然窜动,那是属于他的雷霆精魂在悲愤中无声地咆哮。
翌日,五更天未明。
青杳观前,人影肃立,晨风带着深秋的寒意,吹动衣袂。
空裂再次展开那张透着不祥气息的兽皮地图,手指精准地划过标注的路线:“前路险恶,分兵而行,互为策应!”
他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
“第一队:净岚曦为队长、队员是灼焲、段飏、秋原、佳嬑!目标:永眠林、积雷骨丘,仔细探查异动痕迹,任何蛛丝马迹不得放过。”
净岚曦微微颔首,碧眼沉静如水,金发在微曦中流淌着淡淡辉光。灼焲绷带下的肌肉绷紧,段飏绷带缠绕的十指微微活动了一下,空气发出细微的切割声。秋原沉默如渊,佳嬑紧了紧背上的红缨枪。
“第二队:青梻对队长、队员是炎风、末、尼尔!目标:流火熔喉、泣石荒原!同样,掘地三尺,找出那力量波动的源头。”
青梻咧嘴一笑,绿马尾甩动,露出一口白牙,眼神却锐利依旧。末银发如霜,面无表情,只轻轻点了下头。尼尔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腰板,背上那巨大的行囊让他显得有些滑稽,但眼神坚定。炎风却重重地哼了一声,墨蓝军氅无风自动,猩红内衬刺目,他盯着青梻,瓮声瓮气:“我炎风好歹带过兵打过仗!凭什么让这绿毛小子当队长?”不服之气溢于言表。
空裂浓眉一挑,声如闷雷:“红头小子,收起你的傲气!青梻看似不羁,然根基最为扎实,临机应变远胜于你!况且——”他目光扫过炎风、末和尼尔,“你们三人,精魂之力尚在沉睡,懵懂无知!此一路,正好由他引导,摸清门径,锤炼己身!这是历练,也是保命之道!你当队长?连精魂的门都摸不到,拿什么服众?拿什么在那些绝地活下来?!”
炎风被噎得满脸通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却无法反驳。
就在队伍即将分开的瞬间,炎风猛地转身,大步走到秋原面前。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那只布满老茧和伤疤的手,重重地拍在秋原的肩膀上,力量大得让秋原身子都微微一沉。那黑色的眼眸,没有了平日的火爆,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属于兄长的关切和托付。
秋原抬起海蓝色的眼眸,看着炎风,又看向旁边沉默如影的末。
末也走了过来,棕色的瞳孔深邃,同样伸出手,紧紧抓住了秋原的另一边肩膀。
三兄弟的手,在彼此的肩膀上紧握。
“秋原,”炎风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沙哑的力度,“活着到云衢川,到了,请你喝酒。”
秋原看着炎风哥眼中压抑的担忧和末眼中无声的支持,那股冻结在心头的冰海仿佛裂开一道缝隙,涌上一丝滚烫。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同样低沉却坚定:“炎风,末,你们也是,活着。”
末抓着秋原肩膀的手,又紧了紧,“保重!”
三股力量,在无声的肩握中传递。
他们曾一同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是比血脉更紧密的同族兄弟,这份情谊,无需多言。
片刻,炎风猛地松开手,仿佛要甩掉那片刻的柔软,又恢复了那副火爆模样,对着青梻吼道:“喂!绿毛小子!还等什么?走了!”
末也默默收回了手,对秋原和净岚曦的方向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转身跟上。
青梻走过来,笑嘻嘻地拍了拍炎风紧绷的肩膀,递过去一个皮囊:“喂,大个子,火气别那么大嘛。尝尝?上好的‘烧刀子’,暖身子壮胆气!”炎风愣了一下,看着青梻那看似玩世不恭却透着真诚的眼神,又看看那酒囊,一把抓过来,狠狠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滚入喉中,那股憋闷似乎也冲散了些许,他抹了把嘴,重重地将酒囊塞回青梻怀里,闷声道:“……路上别掉链子!”
空裂最后指向自己,声音斩钉截铁:“老夫,独自一队!因为另有要务,先行一步!”
“师父!”净岚曦脱口而出,俊美的脸上满是担忧,“您孤身一人,太危险了!”
“哈!”空裂大笑一声,虬结的肌肉贲张,豪气干云,“怕什么?老夫‘崩火尊者’的名号,难道是白叫的?大风大浪见得多了!”他笑声洪亮,然而眼底深处,那抹一闪而逝的凝重与隐约的不安,却被最熟悉他的净岚曦和青梻捕捉到了。
空裂……从未如此紧张过,也从未如此刻意地强调自己的名号。
他在掩饰什么?预感到了什么?
空裂笑声渐歇,神情变得无比郑重,目光如炬,逐一扫过净岚曦和青梻,最后落在所有年轻的面孔上:
“净岚曦!青梻!听着!你们的命,不只是自己的!是同门的!是青杳未来的!遇敌能战则战!若力有不逮,立刻远遁!保全性命,方有来日!切不可意气用事,白白送死!”他竖起一根粗壮的大拇指,那指节如同铁铸,“记住!活着!活着到云衢川!”
他顿了顿,脸上又浮现出那种古怪的笑容,冲淡了些许沉重:“岳尘那老小子……脾气是怪了点,本事也大得很。到了云衢川镇,就去镇子中央最大的那家‘醉忘忧’酒肆等着!嘿嘿,在他地盘上,最好都给我规矩点,别惹毛了他,否则……有你们好果子吃!”他仿佛想起了什么有趣又无奈的事,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怪老头……”末低声嘀咕了一句,棕色的瞳孔里满是困惑。
笑声在空旷的山门前回荡,带着一种诀别的悲壮。
空裂猛地收住笑,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玄飏的坟茔方向,又环视众人,那眼神沉重如山,仿佛要将每个人的模样刻进心里。
“保重!一定要……活着到云衢川!出发——!”
一声令下,三支队伍如同离弦之箭,射向不同的方向,很快消失在苍茫的山林与晨雾之中。
空裂跳出他们的视线后又转身,望着众人消失的方向,脸上的豪迈笑容彻底消失,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凝重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身,朝着一个截然不同的、地图上未曾标注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走去,身影很快没入幽暗的山林。
就在山门旁的阴影里,一块布满青苔的巨石之后,一双眼睛悄然睁开,那瞳孔狭长、幽暗,闪烁着非人的、冰冷狡诈的光泽,如同暗夜中窥视的蝙蝠。它无声地注视着空裂消失的方向,又转向另外两支队伍离开的路径,嘴角似乎勾起一个残忍而无声的弧度。随即,那阴影一阵模糊,如同融入空气般,彻底消失了踪迹,仿佛从未存在过。
永眠林。
踏入林线的瞬间,光线陡然黯淡下来。参天古木扭曲着枝干,如同无数痉挛的鬼爪伸向灰蒙蒙的天空。浓得化不开的灰白色雾气,如同巨大的裹尸布,沉甸甸地笼罩着整片森林,视线所及,不过身前数尺。
脚下是厚厚的、不知沉积了多少年的腐叶,踩上去软绵绵的,却带着一股刺鼻的霉烂和若有若无的尸臭,空气潮湿阴冷,粘在皮肤上,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跟紧我,不要分散。”
净岚曦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平静如水,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死寂的林中清晰可闻。他走在最前,金发在浓雾中仿佛一盏微弱的引路灯。灼焲紧随其后,绷带下的身体紧绷如弓弦,每一步都踏得沉稳有力。段飏护在佳嬑身侧,缠绕绷带的十指自然垂落,指尖附近的空气似乎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锐利扭曲,眼神警惕地扫视着雾气中影影绰绰的扭曲树影。秋原殿后,惊蛰并未出鞘,但他的手始终按在刀柄之上,海蓝色的眼眸在浓雾中亮得惊人,如同潜伏的猎豹。
死寂。
除了他们踩踏腐叶的轻微沙沙声,再无其他声响。
没有鸟鸣,没有虫嘶,甚至连风声都被这浓雾吞噬了。
只有那无处不在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每个人的神经。
“根据残缺的古卷记载,”净岚曦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却也带来了更深的寒意,“这片森林…被称作‘永眠’之前,曾有另一个名字——‘万骨冢’。数千年间,失踪者……不计其数。”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在众人心中激起层层寒意。
气氛更加压抑。脚步不由自主地放得更慢,更轻。
不知走了多久,浓雾似乎稀薄了些许,前方出现一片不大的林中空地,空地上方的雾气稍淡,几缕惨淡的光线勉强透了进来。
“咔哒!”
一声清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碎裂声突兀响起,是佳嬑,她感觉自己踩碎了什么东西,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她惊叫一声,本能地向后跃开。
一具惨白的骷髅,半埋在腐叶之中,被她刚才那一脚踩断了肋骨,骷髅的头骨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扭曲着,下颌骨大张,空洞的眼窝死死“瞪”着灰蒙蒙的天空,它的指骨深深抠进身下的泥土里,腿骨以一种绝望挣扎的姿态扭曲着。
它死前,经历了何等恐怖的景象?
“别动!”净岚曦低喝,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他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空地边缘一棵格外粗壮、形态扭曲如痛苦人脸的古老巨树。
他缓步上前,动作轻灵如猫,在那粗糙、布满苔藓和裂痕的树干上,他蹲下身,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一片区域。
指尖传来刺骨的寒意。
一层薄薄的、晶莹的冰霜,诡异地凝结在古树的树皮之上。
现在是深秋,而且在这片终年潮湿、却绝不可能结冰的森林深处居然会有冰霜?
净岚曦碧色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直起身,右手闪电般抬起,做了一个极其明确的手势——最高戒备!
就在他手势落下的瞬间,异变陡生!
头顶浓雾猛地被撕裂!
一道巨大、狰狞、闪烁着幽蓝寒光的三叉冰柱,如同来自九幽的审判之矛,裹挟着刺骨的死亡气息,撕裂空气,发出凄厉的尖啸,朝着净岚曦刚才所站的位置——也就是那棵古树——狠狠贯下!
快!快到极致!
净岚曦的身影在冰柱临头的刹那,仿佛化作了一道流动的金光,以一种超越视觉极限的速度向侧后方滑开。
轰——咔嚓!
震耳欲聋的巨响,冰屑狂飙,那棵需要数人合抱、不知存活了多少岁月的扭曲古树,竟被那巨大的三叉冰柱硬生生从中劈开,裂口光滑如镜,寒气四溢,瞬间在断口处凝结出厚厚的白霜,巨大的树冠轰然倒塌,砸在腐叶堆上,激起漫天尘雾。
净岚曦的身影出现在秋原身前,与瞬间反应过来的秋原、灼焲、段飏、佳嬑,五人背靠背,组成了一个无懈可击的“卍”字阵势。秋原刀半出鞘,灼焲拳上隐现火光,段飏指间气流锐啸,佳嬑红缨枪挺立,寒气、火光、电芒、锐气交织,瞬间弥漫开来,将周围的浓雾都逼退了几分。
佳嬑的红缨枪尖微微颤抖,眼神却异常坚定。
死寂再次降临,只有冰柱寒气散发的细微“滋滋”声和被劈开巨树残余枝干偶尔断裂的脆响。
“啪啪啪……”
一阵清晰、缓慢、带着几分戏谑的掌声,突兀地从浓雾深处响起,掌声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寂静,敲打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净岚曦俊美的脸上毫无波澜,海蓝宝石般的眼眸锁定掌声传来的方向,声音清冷如冰泉击石,穿透迷雾:
“朋友,藏头露尾,暗箭伤人,非英雄所为,请现身吧。”
浓雾如幕布般涌动、分开,一个身影缓缓踱步而出。
他身披一件墨绿色的宽大斗篷,斗篷边缘似乎与周围的雾气融为一体,内里是一件贴身的深褐色短衫,勾勒出精悍的线条。最令人心悸的,是他脸上覆盖的那一具面具,通体由剔透的寒冰雕琢而成,面具线条冷硬诡异,毫无表情,只有两个深邃的眼孔,从中透出两点幽蓝、冰冷、毫无人类情感的光泽,如同万年冰川深处的鬼火。
他周身散发着肉眼可见的寒气,脚下的腐叶瞬间凝结成霜,并以他为中心,向四周蔓延,空气的温度骤降,呼出的气息瞬间化为白雾。
秋原瞳孔一缩,脊椎深处那股沉寂的雷霆精魂,仿佛被这极致的寒意刺激,猛地躁动了一下,一股源自本能的寒意让他几乎打了个冷颤,但随即被更强烈的战意取代。
冰雕假面下,传来一个低沉、沙哑、仿佛冰粒摩擦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
“不错…真不错…你是第一个,能躲开我这冰柱的人。”他顿了顿,幽蓝的目光如同冰锥,刺向净岚曦,“你的观察力……也很好。这季节下的林子里不该有冰霜,尤其是我留下的冰。至于那冰柱……”他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仿佛金属摩擦的轻笑,“它本来就没打算要你的命。”
净岚曦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如同冰面上反射的月光:“阁下谬赞,无端偷袭,总该有个说法。我等身负要务,需借道此林。朋友,可否行个方便?”
沼波,戴着冰雕假面的神秘人,那幽蓝的目光在金发青年脸上停留片刻,又缓缓扫过他身后如临大敌的四人,尤其是秋原那燃烧着冰冷火焰的海蓝色眼眸,他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的低沉声响,像是冻结的骨骼在摩擦。
“借道?方便?”他重复着这两个词,声音里的玩味更浓,寒意也更甚,“这片林子,只欢迎永眠的客人,活人……想过去?”冰雕面具微微扬起,那两点幽蓝的光锁定净岚曦,“可以!用实力说话!”
他缓缓抬起一只裹在褐色皮手套中的手,指向净岚曦,声音陡然变得如同极地寒风般凛冽:
“崩火尊者空裂的高徒?让我看看……你的‘光’,能否照亮这永眠的黑暗!又能否……融化我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