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深处,死寂如墓。沈晏靠在冰冷的墙角,肩头的伤口在污浊的环境里隐隐作痛,带来一阵阵灼烧般的麻痒。她闭目调息,将慕容翊带来的伤药和金疮散仔细敷在肩头,用那卷干净的细布包扎好。动作熟练而沉默,仿佛感觉不到疼痛。那块靛青色的旧布条,被她贴身藏在了最里层的内袋里,紧贴着心口,带来一丝奇异的熨帖。
夜,深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气窗外透进的一丝惨淡月光也被乌云吞噬。牢房里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远处甬道尽头狱卒巡更时偶尔传来的、有气无力的梆子声。
就在这万籁俱寂的午夜时分。
一丝极其轻微、几不可闻的“沙沙”声,如同春蚕啃食桑叶,极其诡异地从牢房顶部的角落传来。
沈晏紧闭的眼睫倏然颤动了一下。她没有动,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曾改变,但全身的肌肉已在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黑暗中,她的耳朵捕捉着那细微声响的来源。
那“沙沙”声持续了片刻,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极其缓慢地钻磨着坚硬的石壁。接着,是极其轻微的“喀嚓”一声脆响,像是某种机括被触发。
沈晏猛地睁开眼!锐利的目光在黑暗中仿佛能穿透一切,精准地锁定了牢房顶部靠近气窗的一个角落!只见那里,一块看似与周围浑然一体的石砖,竟然悄无声息地向内凹陷下去,露出了一个仅容拳头通过的幽深孔洞!
孔洞中,探出了一根细若发丝、在绝对黑暗中却泛着极微弱幽蓝光泽的金属丝!那金属丝如同拥有生命,灵动无比地蜿蜒而下,速度极快,目标直指——沈晏手腕上的镣铐锁眼!
沈晏心头剧震!她认得这东西!
千机丝!
世间只有一人,能将这以天外陨铁糅合秘银打造、柔韧锋利、无孔不入的“千机丝”操控得如此出神入化——她的师傅,鬼谷弃徒,江湖人称“千面叟”的莫问天!
金属丝尖端极其精准地探入镣铐锁芯,一阵极其细微、如同蜂鸣般的颤动从金属丝上传来。只听得“咔哒”两声极轻的脆响,沈晏手腕上那两把精钢打造的沉重镣铐,竟应声而开!
紧接着,脚踝上的镣铐也如法炮制,被轻易打开!
沈晏活动了一下骤然获得自由的手腕脚踝,眼中闪过一丝激动。她毫不犹豫,足尖在湿滑的地面一点,身体如同轻灵的狸猫般向上窜起!双手精准地攀住了气窗边缘!
那根幽蓝的千机丝如同引路的灵蛇,迅速收回孔洞。沈晏深吸一口气,双臂发力,身体缩起,如同没有骨头的游鱼,竟从那狭窄的气窗口硬生生钻了出去!动作干净利落,只带起一阵微弱的风声。
气窗外并非自由,而是另一条更加狭窄、更加黑暗的通风管道,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铁锈味。那根幽蓝的千机丝在前方如同鬼火般若隐若现地指引着方向。沈晏屏住呼吸,在仅容一人匍匐的管道内快速爬行。粗糙的石壁摩擦着她肩头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带来阵阵刺痛,她却浑然不觉。
不知爬行了多久,前方终于透来一丝微弱的光亮和新鲜的空气。千机丝倏然收回。沈晏奋力向前一扑,身体从一个隐蔽的、爬满藤蔓的废弃排水口滚落出来!
冰冷的夜风夹杂着草木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她贪婪地深吸一口,抬头望去,眼前是木兰围场外围莽莽苍苍的密林边缘。月华被浓云遮蔽,星光稀疏。
一个佝偻矮小的身影无声无息地立在阴影里,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灰布短打,头上扣着一顶破旧的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布满深刻皱纹的下巴和几缕花白的胡须。他手中盘绕着一团幽蓝的光泽,正是那根神出鬼没的千机丝。
“丫头,”沙哑苍老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和浓浓的责备,“玩脱了吧?”
沈晏撑着地面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草屑,对着那佝偻的身影,深深一揖,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徒儿不肖,劳烦师傅出手。”
“哼!”莫问天冷哼一声,斗笠下射出的目光却锐利如电,扫过沈晏肩头渗血的布条和苍白的脸色,“为了个小皇子,把自己弄到这步田地?出息!”
沈晏抿了抿唇,没有解释,只低声道:“师傅,此地不宜久留。”
“还用你说?”莫问天没好气地转过身,佝偻的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鬼魅,“跟上!带你走条‘老鼠道’!皇帝老儿的鹰犬,天亮前还搜不到这儿!”
两人一前一后,迅速没入浓密的森林。莫问天对地形熟悉得如同自家后院,专挑最崎岖隐蔽的小径,速度却快得惊人。沈晏紧随其后,强忍着肩头的剧痛和一夜奔波的疲惫。
直到天色微明,彻底远离了围场范围,在一处隐蔽的山涧旁,莫问天才停下脚步。他扔给沈晏一个水囊和一小包干粮。
“给。”他从怀里摸索着,又掏出一个小小的、非金非木的黑色令牌,上面刻着繁复的云纹和一个古朴的“隐”字。“拿着这个,去南疆‘忘忧谷’。谷主欠老夫一个人情,自会庇护于你。”
沈晏接过令牌,入手温润沉重。她看着师傅佝偻苍老的背影,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师傅……您……”
“少废话!”莫问天打断她,声音依旧沙哑,却透着一丝疲惫,“老夫躲了一辈子清静,临了还得替你收拾烂摊子!滚吧!走得越远越好!别再让那些乌七八糟的皇家事沾身!”他顿了顿,斗笠微微侧了侧,仿佛透过斗笠的缝隙看了沈晏一眼,语气缓了缓,“……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说完,他不再停留,佝偻的身影几个起落,便如同鬼魅般消失在迷蒙的晨雾与茂密的林木之中,再无踪迹。只留下沈晏一人,握着那枚温润的令牌,站在潺潺的山涧旁,望着师傅消失的方向,久久无言。肩头的伤口在晨风中隐隐作痛,却远不及心头那份沉甸甸的离索与新生交织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