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冰冷、无边的坠落感。
凌砚感觉自己沉在冰冷的海底,意识如同破碎的浮冰,被无形的暗流裹挟着,在无尽的虚无中飘荡。沉重的压力碾碎了他的胸腔,每一次试图呼吸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死亡冰冷的触须缠绕着他,将他向更深、更黑暗的深渊拖拽。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消散之际,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触感,穿透了沉重的黑暗和麻痹的神经,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微弱的涟漪。
手腕。
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手腕。
那触感…干燥、微凉、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力量,却又…带着一种他无法理解的、陌生的…温暖?像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像冰封深渊里透进的一丝微光。
是谁?
是母亲吗?是母亲终于来接他离开这冰冷的人间炼狱了吗?
这个念头带着巨大的悲怆和一丝解脱般的渴望,席卷了他残存的意识。他奋力挣扎着,试图睁开沉重的眼皮,试图看清那黑暗尽头的光源,试图回应那手腕上的牵引…
模糊…一片模糊的光影在晃动…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染血的毛玻璃…一个轮廓…一个俯身的轮廓…很近…很近…
不是母亲。
那轮廓…更清瘦…更…年轻?
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和更深的迷茫攫住了他。不是母亲…那会是谁?陈默?不…感觉不对…
他努力聚焦涣散的视线,试图穿透那层阻碍视线的血雾和黑暗…那张脸…似乎有些熟悉…那双眼睛…在模糊的光影中,充满了…惊骇?决绝?还有…一种他看不懂的、仿佛要燃烧自己般的…急切?
沈…聿?
这个名字如同一个遥远的回音,在他混乱的意识深处响起,却无法激起任何连贯的思绪。为什么是他?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抓住自己的手…是想做什么?是凌承志派来确认他死亡的?还是…苏蔓的帮凶?
巨大的疲惫和更深的黑暗再次涌来,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刚刚聚起的一丝清明。那手腕上的触感,那模糊的轮廓,那双决绝的眼睛…都如同幻梦般迅速褪色、远去…
“呃……”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叹息般的呻吟,不受控制地从他干裂的唇间逸出。这是他唯一能发出的、对这个冰冷世界最后的疑问和抗拒。
然后,无边的黑暗和沉重的麻痹感,再次将他彻底吞噬。意识沉沦,坠向那没有尽头的深渊。只有手腕上那残留的、微凉的触感,像一枚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濒临熄灭的灵魂深处。
通风管道内,沈聿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凌砚睁眼了!虽然只有一瞬,虽然眼神涣散迷茫,但他确确实实睁眼了!而且…他看到了自己!甚至…似乎想说什么?!
那一声微弱的呻吟,像针一样刺在沈聿心上。凌砚还活着!他的意识在挣扎!他还有救!但苏蔓的毒液,正通过那根致命的输液管,源源不断地注入他的血管!
不能再等了!
沈聿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烧成灰烬!他不再管什么暴露,不再管什么后果!他猛地用肩膀撞向身下那块之前就有些松动的通风栅板!
哐当!
一声不算太响但足够突兀的金属撞击声,在寂静的ICU里骤然响起!
正准备离开的苏蔓身体猛地一僵!霍然转身!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针,瞬间射向声音来源——天花板的通风口!
几乎在栅板松动的瞬间,沈聿的身体如同矫健的猎豹,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从通风口猛地扑了下来!落地时一个翻滚卸去冲力,毫不停顿地站起身,直接挡在了凌砚的病床前,隔断了苏蔓的视线!他的目光如同燃烧的火焰,死死钉在苏蔓脸上,尤其是她那只刚刚触碰过输液管调节阀的手!
“住手!苏蔓!”沈聿的声音嘶哑却带着雷霆般的怒意,在寂静的病房里炸响,“‘彼岸花’?!你想毒死他?!”
苏蔓脸上的血色在瞬间褪得一干二净!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极其剧烈的波动——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被戳穿阴谋后的慌乱!但她毕竟是苏蔓,那慌乱只持续了不到半秒,就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镇定所取代。
“沈聿?”苏蔓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关切,仿佛真的只是一个被突然出现的闯入者惊扰的医生,“你怎么在这里?你知不知道擅闯ICU有多危险?还有,‘彼岸花’?你在胡说什么?凌总需要的是专业的治疗和安静!”
她的表演堪称完美,但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和瞬间收缩的瞳孔,逃不过沈聿死死盯住她的眼睛!
“专业的治疗?就是给他注射能让他‘永不苏醒’的神经毒素吗?!”沈聿寸步不让,手指猛地指向那根输液管,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你刚才在调什么?!你敢不敢让外面的医生进来,检测一下这里面现在流淌的到底是什么?!”
“荒谬!”苏蔓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污蔑的愤怒,但她脚步却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身体微妙地挡在了放置药品推车的位置,“沈聿,我知道你对凌总有怨气,但这不是你污蔑一个尽职医生的理由!陈默呢?陈默在哪里?让他把这个疯子带走!”
她一边厉声斥责,一边极其自然地将手伸向白大褂口袋,似乎要拿通讯器呼叫支援。
“陈默被凌承志的人堵在门外了!你很清楚!”沈聿厉声戳破她的伪装,目光锐利如刀,“苏蔓,别再演戏了!篡改城南图纸,在咖啡里下药,现在又用‘彼岸花’!凌承志到底给了你什么?!让你连故人之子的命都要夺走?!”
“故人之子”四个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中了苏蔓!她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上那完美的镇定面具终于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痕!那双冰冷的眼睛里,瞬间涌起一股滔天的恨意和难以言喻的痛苦!
“闭嘴!你不配提她!”苏蔓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刺耳,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他欠她的!凌家欠她的!他们都该死!”
这瞬间的情绪失控,彻底暴露了她内心深藏的仇恨!沈聿心中剧震,更加确定了之前的猜测——凌砚母亲的死,绝对与凌家,尤其是凌砚的父亲脱不了干系!而苏蔓,是复仇者!
就在这时,ICU厚重的隔音门外,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和打斗声!陈默的怒吼、陌生男人的呵斥、肉体碰撞的闷响清晰可闻!显然,凌承志的人正在强行冲击!
门内的对峙瞬间升级!苏蔓知道时间不多了!她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狠戾的决绝!
“既然你找死…那就成全你!”苏蔓猛地从药品推车下层抽出一支早已准备好的、装有透明液体的注射器!针尖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芒!她不再伪装,脸上只剩下狰狞的杀意,如同索命的恶鬼,猛地扑向挡在病床前的沈聿!目标,竟不是凌砚,而是沈聿的颈侧动脉!
她要灭口!立刻!
沈聿瞳孔骤缩!他没想到苏蔓如此疯狂,竟敢在ICU里直接杀人!他下意识地侧身躲避,同时伸手格挡!但苏蔓的动作快得惊人,显然是早有预谋!针尖带着死亡的寒意,直刺而来!
千钧一发!
就在针尖即将刺入沈聿皮肤的瞬间——
滴————!
连接在凌砚身上的心电监护仪,那原本还算规律的波形,突然拉成了一条尖锐刺耳的直线!刺耳的警报声如同丧钟,瞬间响彻整个病房!
心脏停搏!
凌砚!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疯狂扑向沈聿的苏蔓动作猛地一滞!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病床,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她的“彼岸花”是慢性神经毒素,旨在破坏脑干功能使其无法苏醒或衰竭而死,不应该导致如此快速的心脏停搏!难道是剂量计算错误?还是凌砚的身体在多重打击下提前崩溃了?
就是这零点几秒的错愕和分神!
给了沈聿绝地反击的机会!
“滚开!”沈聿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怒吼!积蓄的所有力量瞬间爆发!他不再闪避,而是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撞向近在咫尺的苏蔓!
砰!
苏蔓猝不及防,被沈聿这搏命般的撞击狠狠撞开!手中的注射器脱手飞出,摔在地上,针筒碎裂,透明的药液在地板上蔓延开来!她踉跄着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痛哼!
沈聿顾不上苏蔓,转身扑到凌砚病床边!看着监护仪上那条刺目的直线,看着凌砚瞬间灰败下去的脸色和失去起伏的胸膛,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撕心裂肺的剧痛瞬间攫住了他!仿佛心脏也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动!
“不——!!!”一声绝望的嘶吼冲破喉咙!沈聿的眼睛瞬间充血!
几乎是本能!在理智思考之前,他的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他猛地扯开凌砚病号服的领口,双手交叠,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标准地按压在凌砚的胸骨中下段!
一!二!三!四!五!…
每一次按压都倾注了他所有的力量!每一次按压都伴随着他嘶哑的、带着哭腔的计数!汗水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手臂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他忘记了门外的厮杀,忘记了虎视眈眈的苏蔓,忘记了所有的仇恨和算计!此刻,他脑海中只有一个疯狂咆哮的念头:救活他!把他从死神手里抢回来!
“凌砚!醒过来!你给我醒过来!”沈聿一边按压,一边对着凌砚毫无生气的脸嘶吼,声音破碎而绝望,“你不能死!你还没还我清白!你还没看到城南项目建成!你还没…还没找到你妈妈离开的真相!你不能就这么走了!混蛋!醒过来啊——!!!”
他猛地俯下身,捏住凌砚的鼻子,深吸一口气,不顾那浓重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味,对准凌砚冰凉的、毫无反应的嘴唇,用力将空气吹了进去!然后抬起头,继续疯狂地胸外按压!
汗水模糊了他的视线,手臂的肌肉如同撕裂般疼痛,但他不敢停!不能停!时间就是生命!每一秒都是凌砚生还的机会!
被撞开的苏蔓靠在墙上,捂着疼痛的肋骨,惊愕地看着眼前这完全失控的一幕。看着沈聿那不顾一切、如同疯魔般进行心肺复苏的样子,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纯粹的、燃烧生命般的恐惧和绝望…苏蔓冰冷的眼神深处,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理解的震动。
这个被凌砚亲手囚禁、折磨、几乎摧毁一切的男人…此刻…为什么…会为了救凌砚而如此拼命?那眼神里的恐惧和绝望…绝不似作伪…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不愿失去的嘶喊?
难道…他…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似乎能解释一些事情的念头,如同鬼魅般浮现在苏蔓的脑海。她看着沈聿汗如雨下、状若疯魔的侧影,再看看病床上毫无生息的凌砚,冰冷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极其诡异、充满嘲讽的弧度。
就在这时——
砰!!!
ICU厚重的隔音门,在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中,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撞开!门板重重砸在墙壁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陈默浑身浴血,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踉跄着冲了进来!他额角新增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染红了半边脸颊,一只手臂无力地垂着,显然脱臼或骨折了。但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燃烧着焚尽一切的疯狂和不顾一切的杀意!他手中紧握着一根从敌人手里夺来的、沾满血迹的金属甩棍!
他身后,是同样浑身挂彩、却强行将几个试图冲进来的黑衣人挡在门外的几名忠心安保!门外,一片狼藉,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短兵相接!
陈默冲进来的第一眼,就看到了监护仪上那条刺目的直线!看到了沈聿状若疯魔般按压的动作!看到了凌砚那灰败死寂的脸色!
“凌总——!!!”陈默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目眦欲裂!他最后的希望…崩塌了?!
紧接着,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利箭,瞬间锁定了靠在墙边、嘴角带着诡异弧度的苏蔓!
“苏蔓!我杀了你——!!”暴怒和绝望彻底吞噬了陈默的理智!他如同受伤的狂狮,不顾一切地挥起手中的甩棍,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狠狠砸向苏蔓的头颅!那力量足以开碑裂石!
“陈默!别杀她!”沈聿百忙之中嘶声吼道,“她知道‘彼岸花’!凌砚需要解药!”
沈聿的吼声如同惊雷,让陷入狂暴的陈默动作猛地一滞!甩棍带着凄厉的风声,险之又险地停在苏蔓头顶几厘米处!
苏蔓甚至能感觉到棍风扫过发丝的寒意!但她脸上那诡异的嘲讽弧度却丝毫未变,反而加深了,眼神里充满了疯狂和一种即将解脱的快意。
“解药?”苏蔓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轻柔,如同毒蛇的低语,“‘彼岸花’…是没有解药的…它一旦绽放…就只会…凋零…”
她看着监护仪上那条顽固的直线,看着沈聿越来越绝望的动作,看着陈默那因为极度痛苦而扭曲的脸,笑容愈发灿烂,如同盛放在地狱的曼陀罗。
“他…死定了…”苏蔓轻笑着,一字一句,宣判着凌砚的死刑,“和…他母亲…一样…”
“母亲”二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狠狠刺中了陈默和沈聿心中最深的痛处!
陈默的身体剧烈颤抖,眼中血泪几乎要流下!沈聿按压的动作也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巨大的悲愤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击垮!
不!不会的!凌砚不会死的!他答应过要找出真相!他还没亲口对他说…对他说…说什么?沈聿自己也混乱了,但他只知道,他不能放弃!
“啊——!!!”沈聿发出一声如同野兽受伤般的咆哮,再次将全身的力量灌注到双臂,更加疯狂、更加用力地按压下去!汗水、泪水混杂着,滴落在凌砚冰冷的胸膛上。
滴…滴…滴…
就在这绝望的顶点,就在苏蔓那恶毒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准备欣赏最后的死亡乐章时——
心电监护仪上,那刺耳的、令人绝望的长音…
突然…中断了!
取而代之的,是极其微弱、极其不稳定,但确确实实存在的…
一声…微弱的…心跳波动!
紧接着,又是一声!
滴…滴……
虽然微弱,虽然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但那象征着生命的波动线,顽强地、挣扎着,在屏幕上…重新跳跃了起来!
凌砚的心脏…在沈聿不顾一切的疯狂按压下…竟然…恢复了微弱的自主搏动!
沈聿的动作猛地僵住!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监护仪!陈默充血的眼睛瞬间爆发出绝处逢生的狂喜光芒!连苏蔓脸上那恶毒的笑容也瞬间凝固,化作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慌!
“活…活了?!”陈默的声音嘶哑颤抖,充满了狂喜!
沈聿大口喘着粗气,手臂因为脱力而剧烈颤抖,但眼中的绝望瞬间被巨大的希冀取代!他不敢停!立刻继续维持着按压的节奏,只是力度稍微放缓,配合着那微弱的心跳!
“医生!快叫医生进来!快!”沈聿对着门外嘶吼!
门外的安保如梦初醒,立刻冲出去喊人。
陈默则如同守护神般,拖着受伤的身体,一步跨到苏蔓面前,染血的甩棍再次抬起,这次精准地抵住了苏蔓的咽喉!冰冷的金属紧贴着她温热的皮肤!
“解药!苏蔓!把‘彼岸花’的解药交出来!否则,我让你生不如死!”陈默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的杀意!
苏蔓被冰冷的甩棍抵住要害,身体微微颤抖,但眼神中的疯狂和嘲讽却并未完全褪去。她看着监护仪上那微弱却顽强的心跳,再看看状若疯魔后几乎虚脱的沈聿,最后看向陈默那充满毁灭气息的眼睛。
“解药?”苏蔓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我说过了…‘彼岸花’…没有解药…”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病床上依旧毫无意识、只有微弱心跳的凌砚,嘴角再次勾起那抹诡异的弧度,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清晰地传入沈聿和陈默的耳中:
“但是…让他彻底解脱的方法…我倒是有一个…”
“想救他吗?想让他真正‘活’过来吗?”
苏蔓的眼神变得极其诡异,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残忍和诱惑,目光缓缓移向脸色惨白、浑身脱力却依旧强撑着按压的沈聿。
“沈聿…你不是想救他吗?你不是想赎罪吗?”
她一字一句,如同魔鬼的低语:
“那就…用你的命…来换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