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的教室安静得诡异。颜晓雪推开门的瞬间,窃窃私语声像被刀切断。她目不斜视地走向座位,却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黏在背上。
程阳的座位空着。
"听说他和赵明轩的妹妹在交往..."
"慈善晚宴上牵手被拍到了..."
"难怪最近不缠着颜晓雪了..."
碎语如针,颜晓雪用力攥紧铅笔,指节发白。她不该在意的。程阳接近她只是因为他父亲和她母亲的陈年旧怨,那些温柔、那些维护,全是演戏。
铅笔尖"啪"地折断。前排的林薇回头,红唇勾起:"哟,贫困生今天一个人啊?"
颜晓雪沉默地翻开课本。过去两周,自从暴雨那天从程家逃出来后,她再没和程阳说过一句话。即使走廊偶遇,他也总是迅速移开视线,嘴角那抹常挂着的笑消失得无影无踪。
上课铃响,程阳踩着点冲进来。他校服皱巴巴的,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右脸颊还留着淡淡的淤青。颜晓雪强迫自己盯着黑板,余光却瞥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
"同学们,"李老师敲敲讲台,"期中考试提前到下周,今天开始晚自习延长到九点。"
教室里一片哀嚎。颜晓雪松了口气——至少今晚不用早早回家面对醉醺醺的父亲。自从升职后,父亲喝得比以前更凶了,总嘟囔着"程董看得起我"之类的话。
下课铃响,程阳突然塞过来一张纸条:【放学后能谈谈吗?旧美术教室。】
颜晓雪把纸条揉成团扔进垃圾桶。
整个上午,她都能感觉到程阳的目光如影随形。午饭时间,她躲进图书馆,却在一本艺术年鉴上偶然翻到母亲的名字——林月,青年画家,2008年程氏艺术基金会新人奖得主。
手指抚过那张小小的黑白照片,母亲年轻的脸庞在印刷品上模糊不清。颜晓雪从未如此强烈地意识到,她对母亲的了解如此之少。八岁那年车祸后,父亲烧光了所有与母亲有关的东西,除了那箱她偷偷藏起来的画具和...
书包侧袋里,蓝风铃轻轻碰撞,发出细微声响。这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纪念品,据说是"很重要的朋友"送的。现在她几乎可以确定,那个朋友就是程阳的母亲。
"原来你在这。"
颜晓雪猛地合上年鉴。赵明轩倚在书架旁,学生会长徽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程阳让我转交这个。"他放下一枚蓝色玻璃珠,"说你会明白。"
玻璃珠在桌面上滚动,折射出七彩光芒。颜晓雪的呼吸停滞了一秒——这珠子,和她小时候珍藏的那颗一模一样。
"他还说什么?"她努力保持声音平稳。
赵明轩耸耸肩:"他说...风铃响了。"
颜晓雪的心跳漏了一拍。只有程阳知道蓝风铃的事,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你们到底在玩什么把戏?"赵明轩突然俯身,声音压低,"程阳为了你差点和他爸决裂,现在被禁足、停信用卡,连手机都被没收了。如果你真为他好,就离他远点。"
颜晓雪攥紧玻璃珠,棱角刺痛掌心:"什么意思?"
"意思是,"赵明轩冷笑,"程叔叔已经给你爸升职加薪了,识相的话就别再——"
"明轩!"程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气喘吁吁,手里抓着湿漉漉的伞,"滚出去。"
赵明轩撇嘴,临走时在颜晓雪耳边低语:"问问他,为什么你妈妈会死在来程家的路上。"
这句话像一桶冰水浇下。颜晓雪僵在原地,直到程阳在她对面坐下。
"对不起,"他声音沙哑,"我不知道他会..."
"我妈妈的车祸,"颜晓雪直视他的眼睛,"和你们家有关吗?"
程阳的脸色瞬间惨白。窗外雨声渐大,打在玻璃上的声音像无数细小的叩问。
"我不确定。"他最终说,"但我找到了一些东西。"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画面上,两个年轻女子站在花树下微笑,一个穿着素雅旗袍,一个穿着时髦连衣裙。颜晓雪认出了母亲,而另一个女人...
"我妈。"程阳轻声确认,"她们是大学室友,最好的朋友。"
照片背面写着日期:2003.05,以及一行字:【永远的姐妹。程澜&林月】
颜晓雪的手指开始发抖。程澜——程阳母亲的名字,她在新闻里见过。八年前自杀的程氏集团董事长夫人。
"我查到了车祸记录。"程阳继续说,"八年前,你母亲确实是在来我家的路上出事的。那天...是我生日。"
玻璃珠从颜晓雪指间滚落,在桌面上划出一道晶莹的轨迹。记忆的闸门突然打开——八岁生日那天,母亲说要带她去个特别的地方。她们坐上一辆黑色轿车,雨很大,母亲紧紧抱着一个礼物盒...
"我想起来了。"颜晓雪声音颤抖,"那天我也在场。"
程阳的瞳孔骤然收缩:"什么?"
"车祸发生时,我就在车里。"颜晓雪按住太阳穴,"但我...我记不清之后的事了。"
一段被刻意遗忘的记忆在迷雾中若隐若现。刺耳的刹车声、母亲的尖叫、玻璃碎裂的声响,然后是...一双温暖的手把她从废墟里拉出来?
"我需要回家一趟。"她突然站起来,"有东西我必须确认。"
程阳抓住她的手腕:"我陪你。"
"不必了。"颜晓雪抽回手,"我们...暂时别见面了。"
雨中的公交车站空无一人。颜晓雪望着车窗上蜿蜒的水痕,思绪纷乱。如果母亲真是程家的朋友,为什么父亲从来不提?为什么程董事长对她们母女如此厌恶?
回到家,父亲又醉倒在沙发上。颜晓雪轻手轻脚地上阁楼,拖出那个尘封已久的纸箱——母亲留下的遗物。
画具、素描本、一条褪色的丝巾...还有蓝风铃。她小心地取出风铃,突然发现铃铛内部刻着微小的字:【给小雪,愿你的声音永远清澈。程澜阿姨】
程阳的母亲。这个风铃是程阳母亲送给她的礼物。
楼下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父亲摇摇晃晃地站在厨房里,脚边是打碎的酒瓶。
"晓雪?"他眯起醉眼,"你拿的什么?"
颜晓雪下意识把风铃藏在身后:"没什么。爸,你认识程澜吗?"
父亲的表情瞬间凝固。他踉跄着后退,撞上冰箱:"谁...谁告诉你的?"
"她是妈妈的朋友对吗?为什么你从来不说?"
"朋友?"父亲突然大笑,笑声里带着哭腔,"她把你妈害死了!要不是那个程家..."
"什么意思?妈妈不是意外车祸吗?"
父亲抓起桌上的酒瓶猛灌一口:"那天...你妈非要去程家,说有重要的事...我拦不住她..."他的声音越来越低,"那辆卡车...是故意的..."
颜晓雪浑身发冷:"你怎么知道?"
"刹车声...太长了..."父亲滑坐在地上,泪水纵横,"但警察说是意外...程家势力大..."
他醉倒在厨房地板上,手里还攥着酒瓶。颜晓雪颤抖着拨通程阳的电话,却听到"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夜深了,雨还在下。颜晓雪蜷缩在床上,蓝风铃挂在窗边,偶尔被风吹出几个零星的音符。她摩挲着那枚蓝色玻璃珠,突然想起什么,从书包夹层掏出钱包。
在夹层最深处,一颗一模一样的玻璃珠静静躺着——她八岁起就随身携带的护身符。
两颗珠子在台灯下泛着微光。颜晓雪突然明白了程阳的意思。风铃响了,记忆也该苏醒了。
第二天清晨,她顶着黑眼圈早早到校,却发现教室门口挤满了人。人群中央,程阳正在拆封一个包裹。
"这是什么?"有人问。
"美术课要用的石膏像。"程阳头也不抬,"李老师让我帮忙..."
话音未落,他抬头看见了颜晓雪。两人隔着人群对视,时间仿佛静止。
"让一下。"林薇突然挤过来,故意撞上颜晓雪的肩膀。颜晓雪踉跄着后退,书包撞在墙上,蓝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程阳猛地站直身体:"等等,那是——"
就在这时,包裹里的东西露了出来——不是石膏像,而是一幅被精心保护的油画。画面上,两个女人并肩而立,一个穿旗袍,一个穿连衣裙,正是照片上的程澜和林月。但更惊人的是,她们中间站着两个孩子——小男孩抱着蓝色玻璃珠,小女孩手腕上系着蓝风铃。
颜晓雪的呼吸停滞了。画作右下角签名:林月,2009。母亲去世前一年的作品,标题是《家人》。
"这是..."程阳的声音发抖,"从我爸保险箱里偷出来的..."
林薇突然尖笑:"哇,原来你们是'兄妹'啊?难怪程阳对你这么好!"
教室里瞬间炸开锅。颜晓雪眼前发黑,耳边嗡嗡作响。兄妹?什么意思?她和程阳...
"闭嘴!"程阳怒吼,"根本不是那样!"
他抓起画想解释,但颜晓雪已经转身冲出了教室。走廊上,蓝色玻璃珠从她指缝间掉落,沿着楼梯一路弹跳,最终消失在视线尽头。
就像她刚刚拼凑起的记忆碎片,再次散落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