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医来了,她是个四十多岁、经验丰富的女老师,她提着药箱走过来,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一圈,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声音平静无波:“同学,让一下,处理伤口。”她指了指伽罗还停留在小心唇上的手,以及他几乎半跪在地上的姿势。
伽罗猛地惊醒,像是被烫到一样飞快地收回了手,指尖残留的柔软触感让他整个手臂都麻了一瞬。他脸上瞬间涨得通红,手忙脚乱地想站起来,结果因为单膝跪得太久,加上刚才剧烈的情绪波动,腿一软,差点没站稳,狼狈地用手撑了一下旁边的椅子才稳住身体。
他不敢再看小心的眼睛,目光慌乱地飘向校医打开的碘伏瓶子,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胡乱地点着头,往旁边退开一大步,给校医让出位置。
校医没再理会他,动作麻利地戴上一次性手套,蹲下身查看小心的膝盖。他这才像是找回了呼吸的能力,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剧烈地起伏了一下。
小心下意识地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颤抖着,遮挡住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刚才伽罗指腹的温度,那低沉沙哑的嗓音,还有那句话……像烙印一样刻在他的感知里。
小心放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另一种疼痛来转移这铺天盖地的混乱和……某种隐秘的、让他心慌意乱的东西。
“嘶——”当冰凉的碘伏棉球触碰到膝盖破皮渗血的伤口时,尖锐的刺痛感让小心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身体猛地绷紧。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又想去咬下唇。
“别咬!”伽罗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带着一种急切和不容置疑的紧张。他站在一步之外,身体下意识地前倾,双手在身侧握成了拳,指节捏得发白,眼神紧紧盯着小心又微微张开的唇瓣,仿佛只要那牙齿再碰上去,他就要冲过来做点什么。
小心咬合的动作僵在半途。他抬起眼,目光复杂地看向伽罗。伽罗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和紧张,甚至比他这个受伤的人看起来还要紧绷。那眼神里的关切,浓烈得几乎要化为实质。
小心的心头猛地一颤,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流混杂着更深的慌乱,瞬间冲垮了他试图维持的平静。他飞快地别开脸,视线落在校医沾着碘伏的棉签上,低低地“嗯”了一声,终究没有再咬下去,只是放在身侧的手攥得更紧了。
校医的动作干净利落。清洗伤口,涂上消炎药膏,用无菌纱布仔细地包扎好。“还好,只是皮外伤,有点淤青肿胀。再偏左1cm骨头就有事了。”
她一边缠着绷带一边说,“这几天少走动,别沾水,按时换药。”她站起身,摘下手套,“能自己走吗?不行的话让他扶你回教室。”她指了指旁边木头桩子似的伽罗。
“能走。”小心立刻回答,声音有些发紧。他试图挪动身体,想证明自己可以。然而左脚刚一沾地,膝盖处传来的刺痛和无力感让他身体晃了一下,眉头瞬间蹙紧。
“逞什么强!”伽罗一步跨过来,不由分说地伸出手臂,稳稳地架住了小心的胳膊。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硬,手臂的肌肉因为用力而微微绷起,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小心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手臂传来的、属于少年人的坚实力量和滚烫的温度。
那温度像烙铁一样,烫得小心浑身一僵。他下意识地想挣开,但伽罗的手臂像铁钳一样牢牢地箍着他,支撑着他身体大半的重量。伽罗低着头,眼睛只看着小心被纱布包裹起来的膝盖,语气生硬,像是在跟谁赌气:“我扶你回去。”
小心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对上伽罗那固执的、只盯着他膝盖的眼神,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推开这有力的支撑。他只能沉默地,借着伽罗的力道,将重心慢慢移到没受伤的右脚上,尝试着迈出一步。
每走一步,受伤的膝盖都传来钝痛,让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伽罗的手臂始终稳稳地支撑着他,分担着那份重量。
从医务室到高二年级的教学楼,短短一段路,在小心感觉里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香樟树叶,在地上投下细碎晃动的光斑。校园里恢复了喧嚣,下课铃声,学生们的嬉闹声,广播里模糊的音乐声,都清晰地传进耳朵里。
然而,这些声音仿佛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小心的世界里只剩下身边这个人。伽罗身上的汗味混合着阳光晒过棉布的味道,还有刚才剧烈运动后尚未平息的、急促的呼吸声,都无比清晰地笼罩着他。
伽罗的手臂坚实有力地托着他,每一次迈步,两人的身体都不可避免地发生轻微的摩擦和碰撞。
隔着两层薄薄的校服布料,那触感清晰得让小心头皮发麻。他甚至能感觉到伽罗手臂肌肉的每一次细微的起伏,每一次发力支撑他时的紧绷。
伽罗同样沉默着。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紧紧的,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的路,仿佛全部心神都用在支撑小心走路这件事上。
但他自己知道,此刻他的心里翻江倒海。
小心身体的重量实实在在地压在他的手臂上,那份真实的、带着依赖感的接触,像燎原的火星,点燃了他心底压抑已久的所有情感。
刚才在医务室里脱口而出的话,还有指尖残留的柔软触感,一遍遍在他脑海里回放,烧得他耳根发烫。他不敢看小心的脸,怕自己眼神里的东西会彻底失控地泄露出来。
他只能死死盯着前方,用尽全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手臂却不受控制地,将身边的人又往自己这边更紧地拢了拢。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以一种近乎依偎的姿势,缓慢地穿过喧闹的校园。
阳光有些刺眼,小心微微眯起了眼睛,视线落在脚下被拉长的、紧紧挨在一起的两个影子上。
伽罗的手臂很稳,支撑着他,也禁锢着他,让他无法逃离这令人窒息又莫名心安的近距离。
每一次身体无意的摩擦,都像细小的火花,在他沉寂的心湖里溅起一圈圈无法平息的涟漪。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伽罗身体的僵硬,还有那份极力压抑却依旧透过肢体接触传递过来的、汹涌澎湃的紧张和……某种滚烫的东西。
终于走到了教学楼的楼梯口。看着那一级级台阶,小心心里叹了口气。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自己用力:“我扶着栏杆……”
“别动!”伽罗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教学楼入口处人不多,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手臂猛地用力,在小心完全没反应过来之前,身体一矮,另一条手臂已经穿过他的腿弯——
小心只觉得身体一轻,视野瞬间拔高!伽罗竟然又一次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伽罗!”小心惊呼出声,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又猛地涌上来,烧得滚烫。他下意识地挣扎,手抵在伽罗汗湿的胸膛上,却被那坚实的触感和剧烈的心跳震得手指发麻。
“别动!摔下去我们两个都会很麻烦!”伽罗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抱着小心,动作却异常小心,避开他受伤的膝盖,一步一步,稳稳地踏上台阶。
他的手臂肌肉因为用力而贲张,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沿着坚毅的下颌线滑落。
心跳声在胸腔里擂鼓般轰鸣,震得他自己耳膜嗡嗡作响。
抱着小心的感觉是如此清晰,那身体的重量,那温热的触感,还有对方身上淡淡的、干净的洗衣粉味道(今天似乎没有那天薄荷洗发水的味道),混合着他自己剧烈的心跳和汗水的气息,交织成一种令人眩晕的、无比真实的存在感。
小心被他吼得一愣,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他被迫靠在伽罗怀里,脸颊几乎贴着伽罗颈侧跳动的脉搏,那一下下有力的搏动,像鼓点一样敲打在他的耳膜上。伽罗身上的热气蒸腾上来,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
这怀抱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和……一种笨拙的、却无比滚烫的珍视感。
小心僵着身体,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他能感觉到伽罗抱着他上楼梯时身体的每一次发力、每一次轻微的颠簸都抵在伽罗胸口的手心,清晰地感受到那薄薄布料下剧烈起伏的胸膛和滚烫的体温。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羞窘、慌乱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的情绪,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住他,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终于走到了二楼他们班级所在的走廊。伽罗抱着他,径直走向教室后门。走廊里几个刚从洗手间出来的同学看到这一幕,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八卦光芒。
伽罗视若无睹,或者说他此刻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怀里的人身上。他走到小心座位旁,动作异常轻柔地,像放下什么易碎的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把小心放回他的椅子上。
全程,他的手臂都稳稳地托着小心,避免他的膝盖碰到任何东西。
小心一坐稳,立刻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了还抵在伽罗胸口的手,飞快地低下头,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恨不得把脸埋进校服领子里。脸颊和耳朵烫得像是要烧起来。
伽罗也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直起身,微微喘着气,额头的汗水顺着鬓角滑落。他看着小心几乎要埋进课桌里的发顶,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刚才抱着他时那种充盈心间的悸动和满足感还未散去,此刻看着对方鸵鸟般躲避的姿态,心里又涌上一阵无措和忐忑。
“我……”伽罗刚吐出一个字。
“谢谢。”小心闷闷的声音从课桌底下传来,快得像蚊子哼哼,带着浓重的鼻音。
伽罗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他看着那颗低垂的黑发脑袋,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谢什么?谢他抱他回来?还是谢他刚才在医务室……那句脱口而出的话?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汗湿的头发,感觉后背的汗也更多了。
“你……”他又试图开口。
“我没事了。”小心依旧低着头,声音更低,“你快回去上课吧。”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揪着校服裤子的布料,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逐客令下得如此明显。伽罗胸口一滞,一股说不出的憋闷感涌上来。他看着小心固执低垂的头和那截露出的、微微泛红的耳尖,所有想说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
他烦躁地“嗯”了一声,转身大步走回自己的教室,离开时候拉椅子的动作带着点发泄的力道,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重重地靠在小心教室后门,摊开面前的手,想起了初次见面的物理书,却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书本上的公式和符号全都变成了模糊一片。
脑子里反复回放的,是医务室里指尖那柔软的触感,是抱着小心时那沉甸甸的真实感,是他紧咬下唇的苍白,还有此刻那固执低垂的后脑勺。
那句“咬我”像魔咒一样在伽罗的脑海里盘旋,让他恨不得穿越回去给自己一拳。他到底在干什么?
这下好了,小心大概被他吓得不轻,恐怕会彻底躲着他了。
“糟糕啊!明明只是想做朋友的啊!”在小心教室外面的伽罗懊恼地把脸埋进手掌里,用力搓了搓。
心脏还在胸腔里不规律地乱跳,一半是刚才抱着人上楼的余悸,一半是此刻无法排遣的烦躁和……一丝挥之不去的、因那近距离接触而带来的隐秘悸动。
教室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粉笔在黑板上书写的沙沙声。小心依旧维持着那个低头的姿势,只有微微起伏的肩膀泄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呼吸。膝盖上的疼痛似乎已经麻木了,被另一种更汹涌、更陌生的感觉取代。
伽罗指尖的温度,他手臂的力量,他怀抱的滚烫,还有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像无数细小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脸颊上的热度久久不退,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耳根还在发烫。
他悄悄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一点眼睫。视线越过前排同学的肩膀,投向教室另一角的窗户。
玻璃的倒影上,伽罗正在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把一头蓝发揉得乱七八糟,然后猛地趴在了桌子上,只留给他一个写满了懊恼的、郁闷的后脑勺。
小心飞快地垂下眼睑,心跳却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又擂鼓般重重地撞击起来。他抿紧了唇,那被伽罗指腹摩挲过的下唇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奇异的麻痒感。
一种从未有过的、混杂着慌乱、羞窘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的暖流,悄然无声地,在他紧锁的心房深处,凿开了一道细细的裂缝。
“糟糕啊,明明只是想做朋友的。”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