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点子敲在玻璃上，噼啪作响，跟放鞭炮似的。我坐在写字台前，台灯开着，暖黄的光洒在桌面上，把帆布包照得清清楚楚。这包还是初三那年，我爸在厂里废料堆里捡的，洗干净了给我用，边角都磨出毛边了。我往里塞了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嘴角忍不住往上翘。北京啊，这辈子真能去亲眼看看天安门了。
桌上摆着张从旧报纸上剪下来的地图，我用红铅笔把北京大学的位置圈了又圈，铅笔印子都快把纸戳破了。旁边放着个铁盒子，我揭开盖子，里头是几块打零工攒下的零钱，还有几张粮票。加起来不多，但心里头踏实。毕竟是自己一分一分挣来的，干净。
"晴晴，喝口水。"妈端着个豁了口的搪瓷缸子走进来，步子轻轻的，跟猫似的。她把缸子放在桌上，眼神在我叠好的被褥上扫了扫，长叹了口气。
我拿起缸子喝了口，水有点温，带着点铁锈味儿。"妈，我到了北京就给家里写信，您跟我爸放心。"
妈没接话，背对着我站在窗前，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窗框上掉下来的一块漆。"你说，这北京天冷得早，要不要把你爸那件旧棉袄也带上？"她的声音有点发紧。
我瞅着她瘦巴巴的背影，心里头琢磨开了。这几天妈就不对劲，老走神，问她句话半天才能回过神来。"妈，不用带那么多，报到须知上说学校统一发被子。对了妈，我们准备的学费跟生活费呢？您帮我取出来吧，我好提前换点全国粮票。"
妈猛地转过身，脸色有点白。"那个...那个钱..."她搓着手，眼神躲躲闪闪的，不敢看我，"钱的事儿，你爸...你爸拿去处理点急事，过两天就拿回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铁盒子盖子"啪嗒"掉在桌上。"急事？什么急事比我的学费还急？"上辈子穷怕了，一听钱没了，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妈走过来想捡盒子，手直哆嗦，"你爸也是为了这个家好..."
"爸把钱弄到哪儿去了？"我抓住她的手腕，她的骨头硌得我手疼。妈想挣开，可我抓得紧。这辈子这学费就是我的命根子，谁也不能动。
妈被我问得没招了，一屁股坐在床沿上，捂着嘴就哭开了。那哭声压得低低的，跟小猫叫似的，听得我心里直发慌。"晴晴啊，妈对不住你..."
"到底怎么回事？"我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有种不好的预感。
"前儿个，你王大爷找上门来，"妈抽抽噎噎地说，眼泪珠子往地上掉，"说建华高考没考好，想托人找点关系...你爸心肠软，又抹不开面子..."
"王建华？"我脑子嗡的一声，跟被雷劈了似的。手里的铁盒子"哐当"掉在地上，硬币滚得满地都是。"我爸把我的学费借给王家了？"
妈点点头，哭得更凶了："你爸说王家困难，就当可怜可怜他们...还说等建华的事办好了，双倍还我们家..."
"可怜？"我气笑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台灯都震得晃了晃，"妈！您忘了前世...忘了上辈子我是怎么过的了？"话说出口我就后悔了，妈根本听不懂。
"晴晴你小声点！"妈吓得赶紧捂住我的嘴，眼睛瞪得溜圆，"家丑不可外扬！街坊邻居听见像什么话！"
"这叫家丑？"我掰开她的手，声音气得发抖，"那是我的前途！我的大学！王建华算个什么东西？他配吗？"前世就是这样，王家总有办法从我家榨出油水，这辈子还想来这套？门儿都没有！
妈被我吼得愣住了，半晌才缓过神来，颤巍巍地从枕头底下摸出个小药瓶。"晴晴啊，妈这几天老失眠，大夫说是神经衰弱...你爸也是急糊涂了..."她把药瓶递给我，手抖得连盖子都拧不开。
我看着药瓶上的标签，心里头那股火"唰"地就灭了，堵得慌。前世妈也是这样，一辈子为家里操碎了心，最后落得浑身是病。"妈..."我把她搂进怀里，她比我记忆中还要瘦，脊背上的骨头尖尖的硌人。
"晴晴，要不就算了吧，"妈在我怀里蹭了蹭，像只受惊的兔子，"等你爸发工资了，妈再跟邻居们凑凑，总能想到办法的..."
"不行！"我打断她，语气坚定，"那钱必须拿回来！"这辈子我不可能再放弃上大学的机会，死也不能！我扶着妈的肩膀站起来，"妈，您在家等着，我现在就去找王家要钱！"
抓起墙上挂着的雨衣，我"蹬蹬蹬"就往外跑。妈在后面追着喊我的名字，声音越来越远。雨下得更大了，砸在脸上生疼。夜风卷着雨丝往脖子里钻，冷得我一哆嗦。脚下的路泥泞不堪，每走一步都差点滑倒，布鞋早就湿透了，沉甸甸地裹在脚上。
路过电影院的时候，我想起前几天遇到王建华的事。他那时候说什么来着？"有些事不是分数够了就行"。当时我还以为他吹牛逼，现在想起来，后背直冒冷汗。他肯定早就盯上我的录取通知书了！
王家住在巷子最里头，是那种带院子的瓦房，比我们家好多了。我冲到他家院门前，使劲拍着那扇朱漆大门，手都拍麻了。"开门！王大伯！开门！"
半天门里头才有动静，"谁啊？大晚上的瞎嚷嚷什么！"是王母的声音，透着股不耐烦。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王母探出头来，看见是我，脸立马就拉下来了。"是你啊，苏晴？有事明天再说，我们要睡了。"说着就要关门。
我一把顶住门板，雨水顺着头发往下淌，滴进眼睛里蛰得慌。"王大妈，我爸前几天借你们的钱，能不能先还给我？那是我的学费，马上就要用了。"
王母上下打量我，眼神跟刀子似的刮得人难受。"什么钱啊？我不记得有这回事。"她扒拉我的手，想把门关上。
"就是三百块！我爸亲手交给王大爷的！"我使劲扒着门框，指节都发白了。院子里传来王建华的声音："妈，谁啊？"
"没谁，一个要饭的！"王母嚷嚷着，突然使劲一推，我"哎哟"一声往后倒，一屁股坐在泥水里。冰凉的泥水瞬间浸透了裤子，冻得我骨头疼。
我刚想爬起来，大门"砰"地关上了，还上了栓。院里传来王建华他爹的声音，闷闷的："跟她说那么多干嘛？钱已经花了，让她等着！"
"可是建华的事..."王母的声音越来越小。
"放心，我已经托人打听过了，"王父的声音透着股阴沉沉的劲儿，"她那份通知书...哼哼，还不一定能不能到北京呢！"
我浑身一僵，血"唰"地就冲上了头。通知书？他们果然打我的主意！
趴在泥水里，我死死咬着嘴唇，尝到一股血腥味。雨还在下，糊了我一脸。我在地上摸索着，想撑着站起来，手却摸到个硬邦邦的东西。借着远处路灯的光一看，是个牛皮纸袋的角，被水泡得皱巴巴的，但摸起来质感很特别。
我心里头"咯噔"一下。这个触感...跟我收到录取通知书那个信封一模一样！我赶紧把它攥在手里，一股冷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王建华，你狗改不了吃屎！前世偷我的通知书，这辈子还想故技重施？
回到家的时候，我浑身湿透，跟落汤鸡似的。一进门就看见妈坐在小板凳上抹眼泪，旁边放着碗姜汤，都快凉透了。看见我这样子，她"哇"地一声就哭出来了："晴晴啊，你这是怎么了？他们打你了？"
我摇摇头，走到桌边把姜汤端起来，一口气喝了下去。辣辣的姜汁顺着喉咙滑下去，暖乎乎的，可心里头还是冰凉。"妈，他们不还钱。"
妈叹了口气，没说话，转身从衣柜里翻出件干净衣服递给我。"先把湿衣服换了，别感冒了。"她的手抖得厉害。
换好衣服，我坐在床沿上，把那个捡来的牛皮纸袋角摊在桌上。借着台灯昏黄的光仔细看，上面还留着半个模糊的邮戳，跟我通知书上的一模一样。
"妈，"我抬头看着妈，她眼圈红红的，"我想了想，这笔钱我们不要了。"
妈惊讶地看着我："不要了？那你的学费..."
"学费我自己想办法，"我打断她，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我明天去求求张老师，看能不能先欠着，等我到了北京勤工俭学再还。"上辈子我就是太老实，这辈子必须灵活点。
妈还想再说什么，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冰凉的，全是老茧。"妈，您放心，我一定能上大学。"
夜深了，雨还在下，敲得窗户"啪啪"响。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王建华他爹那句话老在我耳边转悠："她那份通知书...还不一定能不能到北京呢！"
我悄悄从床上爬起来，从抽屉里找出把小刀片揣在兜里。又从枕头底下摸出日记本，借着窗外微弱的光写道："王建华，这辈子我不会再让你得逞。我的大学，我的人生，谁也别想抢走！"
写完，我把日记本藏好，拉开窗帘一角，望向王家的方向。黑黑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但我知道，那院子里藏着我的噩梦。
明天开始，我得盯着点王建华。他想耍花样，我奉陪到底！这辈子，我苏晴绝不会再任人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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