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维拉呆呆地坐在餐桌前。往常几乎是自己热食物的她，恍惚间又回到了儿时饭来张口的日子。她有些尴尬，生怕做点事存在感太强导致母亲直接提起那件事，又怕自己的无所事事成为压倒母亲的最后一根稻草。
“给你爸多拿个凳子。摆碗筷都忘了？记得是3副。”母亲把盒饭里的预制菜端到桌上。诺维拉这才又僵硬地站起身来。
……
只有餐具碰撞和咀嚼的声音。诺维拉不敢发出多余的声响，甚至筷子敲到碗沿的一小声“叮”都能使心头一紧。
“……我来吧。”半晌，父亲忽然放下筷子，盯着诺维拉。诺维拉不得不与他对视着。
“本来今天回来是为了陪你高考，希望父亲缺失已久的陪伴能给予你一份力量……罢了，不提这事了。”父亲叹口气，“你的事情我在上飞机前听就听你妈听说了。我知道你这三年——特别是这段时间，过得很辛苦、很压抑……爸爸对不住你。真的，爸爸对不起你。”
你个大男人有事说事煽什么情啊……这该死的眼泪别出来啊！……诺维拉死撑。
父亲叹口气，用拇指和食指几乎捏碎一般地捏了捏自己的鼻梁：“……情况很紧急，我直说了：我和你妈妈商量过了。有且仅有3个方案：第一，去隔壁城市的一所著名复读学校复读。那里出口成绩比你们学校还好，但学习压力……听说防跳楼的铁栏杆都装了3层。我们真怕你仍吃不消啊。”他顿了顿，“第二，上个技校，老老实实做个普通人——当然，就凭你的高傲肯定是不同意的。它对你的智力也是无比屈才的。”
诺维拉的心思根本不在父亲的话上。他的声音像低沉又柔软的刀子，准确地捅进了她最愧疚的地方。……完了！他为什么不骂我？他应该骂我！打我啊！像小时候一样！把我屁股打青打紫都好过现在这样！ 她感到鼻腔一阵酸涩，赶紧死命咬住口腔内侧的肉，用疼痛把即将决堤的眼泪逼回去。毁了！我把他的未来我的未来这该死的学区房的未来全都炸毁了！他们怎么还只是坐在这里跟我分析选项？！我们应该跪下来互求原谅才对！……
“……加里敦大学。”她只好讲个冷笑话，拼命掩饰她内心的波澜。
“你终于说话了。”父亲担忧的神情一下子减弱了许多，“我继续说：第三，申请一所外国学校。你上午的事情已经记录在档案，国外更看重这个，所有申请国外好大学几乎不可能了。但一些排名靠后、或者申请制度更灵活的国家的大学，或许有机会……比如北欧或者西欧一些国家的大学，更看重面试和学术潜力陈述，对标准化成绩和毕业证的要求不像英美那么死板……当然，这很贵。不过成本都是其次的。你能够读到好书、健康成长才是关键。”他看向母亲，“我们已经犯过一次错误了，我们不会同一个坑踩两次……我们不奢求你的原谅，但我们至少希望如此。”
母亲：“这一次，我们完全尊重你的选择。钱和学籍的问题你父亲会尽力解决的。”
饭厅里陷入了一种更深的寂静，只剩下冰箱压缩机启动的微弱嗡嗡声。父亲的话像方程三个不同的根，一字展开，砸在诺维拉面前的餐桌上。
……但诺维拉无法解开它。在缺失已久的尊重与毫无前路的未来双重重压下，她的思维掉线了。她缓缓把目光从父亲的脸上移开，直勾勾盯着自己碗里的米饭。
母亲认为她还在赌气。“你好好想想吧，这是你一生的重要抉择。”
……我难道不知道重要啊？要你说！……
……
久违的家庭晚餐仅仅作为了摄入食物的过程，诺维拉此后在没说过一个字。她双臂下垂摇摇晃晃走回房间，把门轻轻关紧。她靠着门背滑坐下来，脑子里嗡嗡着无法思考，耳畔还断断续续有父母压低声音的交谈。她怕自己听见他们担忧的字句，更怕自己听不见。门外父母压低的交谈声，像一根根淬了愧疚的针，悬停在空气里，而她不由自主地、一遍遍把它们摁进自己的心脏。
窗外的天色由昏黄转为沉沉的靛蓝，楼下的车流声也逐渐稀疏。房间里的阴影越来越浓，将她吞没其中。她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扔在时间岸边的石头，所有的情绪浪潮退去后，只剩下冰冷和僵硬。
“叮——”诺基亚的信息提示响了。
……这让她想起屠主任来。屠主任也是个可怜人啊！辛辛苦苦没日没夜起早贪黑干了20年，就被她上台前随口编的一句话毁了这一辈子！屠主任、诺维拉可是都只有一辈子的啊！
她点开信息详情，犹豫着要是屠主任——这个奴隶和奴隶主——发消息来道个歉，然后让她回去继续学业，她究竟该不该同意……这真的很难抉择。
不是屠主任，也不是有关那所监狱高中的任何人。她松了口气，又感到隐隐失望。
但当她看到发件人时，她疑惑起来。她先粗略读了一遍信息，觉得难以置信、没看过瘾！她屏住呼吸，一个字、一个字地再次读了一遍，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着——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卡尔迪亚王国…复数阁大学……面试邀请……香格里拉大酒店……「择忠」教授……这是……什么？恶作剧？诈骗？还是…… 她的手微微颤抖，手机屏幕的光在黑暗中映亮了她困惑而震惊的脸。窗外，城市的灯火一如往常，但这封邮件，却像一道无法理解的密码，突兀地嵌入了她一片废墟的世界。
那是一封大学的面试邀请函。发件人：卡尔迪亚王国学院·复数阁大学 <admissions-office@pluralitera.ed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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