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谭的夜风像浸了冰水的钝刀子，一下下剐蹭着皮肤。湿冷的空气带着港口特有的咸腥和腐烂垃圾的酸臭，钻进肺里，呛得人喉咙发紧。温妮·伊斯塔裹紧了自己那件单薄的驼色风衣，高跟鞋踩在湿漉漉、坑洼不平的码头区路面上，发出清脆又略显孤寂的回响。她缩了缩脖子，金发被冷风吹得拂过脸颊，碧蓝的眼睛里满是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该死的绿色哥谭宣传手册！什么慢节奏生活胜地，什么宜居花园都市！全是骗鬼的！她现在只想赶紧回到自己那个还算温暖的小公寓，泡个热水澡，把这份糟心的工作和这座更糟心的城市一起抛在脑后。
冷风卷起一张破报纸，啪地贴在她的小腿上，又被她烦躁地踢开。她加快脚步，只想快点穿过这片昏暗、堆满废弃集装箱和油污的码头区域。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被风撕扯得几乎听不见的抽气声，夹杂着牙齿打颤的咯咯声，从前方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恶臭的金属垃圾桶后面飘了出来。那声音太细弱，太痛苦，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边缘感。
温妮的脚步顿住了。她警惕地朝声音来源处望去。
昏暗的路灯光线吝啬地洒下一小片惨白的光晕，恰好照亮了垃圾桶旁蜷缩着的一小团阴影。那似乎是个……孩子？
温妮的心猛地揪了一下。她迟疑着，又往前走了几步，高跟鞋的声音在寂静的码头区显得格外突兀。
终于看清了。
那确实是个孩子，一个瘦小的男孩。他整个身体以一种极不舒服的姿势紧紧蜷缩着，像只受了重伤又冻僵的小兽，竭力想把自己藏进垃圾桶投下的那片更深的黑暗里。他身上裹着一件极其不合身的、沾满污渍的紫色西装外套。那外套对于他此刻的身形来说，宽大得离谱，皱巴巴地裹在他身上，衣摆拖到了冰冷肮脏的地面，袖子长得完全盖过了他的小手，简直像裹尸布一样把他包了起来，只露出一张惨白得吓人的小脸，和一头湿漉漉、乱糟糟的绿发。
男孩似乎在发抖，但幅度很小，更像是一种因寒冷和痛苦而无法控制的细微痉挛。他紧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毫无血色的皮肤上投下两片小小的阴影，嘴唇是骇人的青紫色，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伴随着喉咙里拉风箱似的、令人揪心的嘶嘶声。
温妮倒抽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捂住了嘴。上帝啊！一个孩子！在这种地方！冻成这样！
她几乎没有思考，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拎着包就快步跑了过去。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Hey！亲爱的！你还好吗？”温妮在他面前蹲下，声音因为焦急和担忧而微微发颤。她伸出手，想碰碰他，却又怕吓到他或弄疼他，手指停在半空。冰冷的寒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混合着垃圾的腐臭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成年男性的古龙水残留气味。“发生什么事了？你的父母呢？他们去哪儿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种地方？”
一连串的问题像子弹一样从她嘴里蹦出来，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慌和关切。
蜷缩着的男孩身体猛地一僵，像被针扎了一样。他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极其缓慢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温妮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古怪的眼睛。虹膜是晦暗的、带着病态的灰绿色，瞳孔深处却燃烧着一种与这张稚嫩面孔截然不符的东西——一种极度的疲惫、屈辱、愤怒，还有一丝冰冷的、近乎兽性的警觉。这眼神太过复杂，太过沉郁，完全不该属于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孩子。
Joker觉得自己快要散架了。每一块骨头都在尖叫，每一寸肌肉都在灼烧。那帮蠢货老鼠下在红酒里的玩意儿简直该死！把他，哥谭地下世界令人闻风丧胆的小丑，变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八岁小鬼！更该死的是随之而来的高烧，像熔岩一样在他小小的身体里流淌，把脑子煮成一锅混沌的浆糊。港口冰冷的夜风像无数根针，穿透那件变得像帐篷一样可笑的定制西装，扎进他的骨头缝里。
他好不容易从那群想痛打落水狗的蠢货手里挣脱，像条丧家之犬一样跌跌撞撞地藏到这个臭气熏天的垃圾桶后面，连掏出手机联络自己那群同样蠢得无可救药的手下的力气都没有了。手指冻得像冰雕，根本不听使唤。见鬼……难道他辉煌（且混乱）的人生，就要终结在哥谭港区的一个破垃圾桶旁，以一个鼻涕虫小鬼的形象？这他妈简直是地狱级的黑色幽默！
就在他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飘摇欲坠时，一阵清脆又烦人的哒哒声由远及近。
高跟鞋。女人。
Joker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掀起沉重的眼皮。昏黄的路灯光线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金色的头发，在肮脏的光线下闪着虚假的光泽，一张……嗯，算得上漂亮的脸蛋，此刻正愚蠢地大张着嘴巴，那双蓝得刺眼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毫无用处的震惊和泛滥的同情心。
哦，完美。一个典型的、自以为善良的哥谭蠢妞。他几乎能在脑子里模拟出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和要做的事了。
果然，那女人仅仅愣了几秒钟，就揣着她那个看起来就很廉价的包跑了过来，蹲在他面前，一股廉价香水和冷空气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
“Hey！亲爱的！你还好吗？”她的声音又尖又急，像只受惊的麻雀，“发生什么事了？你的父母呢？他们去哪儿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种地方？”
一连串毫无意义的问题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砸进Joker嗡嗡作响、快要爆炸的脑袋里。父母？见鬼的父母！他现在只想让这个多管闲事的蠢女人立刻、马上、从他眼前消失！
滚烫的喉咙艰难地挤出几个音节，出口却变成了孩童沙哑虚弱、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这让他更加怒火中烧：“滚开……”每一个字都像砂纸在摩擦，“不该你管的……别管……” 这该死的声线！毫无威慑力！反而听起来像一只病恹恹的小猫在威胁人！
预想中的退缩或者惊恐没有出现。那个金发蠢妞只是微微蹙起了她那两道精心修剪过的眉毛，似乎对他粗鲁的态度有点不满。然后，更让他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一只带着暖意的手掌，竟然直接覆上了他滚烫的额头！
那温热的触感像烙铁一样烫得他一个激灵。
“老天，你在发高烧！”她的声音里那种自以为是的担忧浓得化不开，“你需要去看医生！”
厌恶和一种被侵犯的暴怒瞬间冲垮了Joker摇摇欲坠的理智。该死的触碰！尤其是在他如此狼狈、如此弱小的时候！他想都没想，几乎是本能地就要抬手狠狠拍开那只该死的手，给她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然而，他那条小小的、属于八岁男孩的手臂，此刻重得像灌满了铅。他拼尽全力，也只是让指尖在冰冷的空气里徒劳地抽搐了一下，连她的袖子都没碰到。巨大的挫败感和身体的极度虚弱让他只能像个破风箱一样，痛苦地、大口地喘息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难听的声响。冷汗沿着他冰冷的鬓角滑下。
温妮看着他这副样子，那双碧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决绝。她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下一秒，Joker感觉一阵天旋地转！那件裹着他的、像裹尸布一样的宽大西装外套被猛地收紧，勒得他差点背过气去。接着，一股不算强大但异常坚定的力量将他整个人从冰冷肮脏的地面抱了起来！
“Wha——？！” Joker的脑子彻底懵了。身体骤然腾空，失重感让他眩晕。他像只被拎起来的猫崽，四肢悬空，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那件该死的西装布料摩擦着他滚烫的皮肤，还有抱着他的女人身上传来的、更该死的温暖和那股甜腻的香水味。
屈辱！前所未有的屈辱！他，Joker，竟然被一个女人——一个愚蠢的金发妞——像抱婴儿一样抱在了怀里？！
“放我下来！” 惊愕瞬间被滔天的怒火取代，他用尽肺里所有的空气嘶吼出来，那稚嫩的童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虚弱而扭曲、破裂，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尖利，“立刻！放我下来！你这蠢货！我警告过你别管闲事！你会后悔的！我发誓你会后悔的！！”
他剧烈地挣扎起来，像条离水的鱼，用尽全身残存的那点可怜的力气扭动、踢打。但那点力量在一个成年女性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温妮的手臂像铁钳一样（至少在他此刻虚弱的感觉中是如此），稳稳地箍着他，非但没有放下他，反而将他抱得更紧了些，迈开步子就朝着远离码头的方向快步走去。她走得很快，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急促而有力。
“是吗？”温妮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调侃的平静，甚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完全没把他的威胁当回事，“我不信。”
轻飘飘的三个字，像一根点燃的引线，瞬间引爆了Joker脑中那颗名为“理智”的炸弹。
“FUCK YOU！” 狂怒彻底吞噬了他。什么计划，什么形象，什么隐忍，在极致的屈辱和失控面前统统化为乌有！他猛地张开嘴，凭着本能，朝着离他最近的那片温热的、散发着淡淡香气的肌肤——女人裸露在外的小臂——狠狠地咬了下去！
稚嫩的虎牙带着孩子所能爆发出的全部恶意和绝望，深深陷入温妮光滑的皮肉！
尖锐的痛楚让温妮倒抽一口冷气，身体猛地一颤，脚步也踉跄了一下。手臂上传来的剧痛让她本能地想甩开怀里这个不知好歹的小疯子。
“嘶…… Hey！小混蛋！你属狗的吗？！”温妮疼得直抽气，声音都拔高了八度，手臂上清晰的牙印迅速泛红、肿胀。
剧痛和怒火让她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反而把怀里那个咬人的小恶魔箍得更牢了。Joker甚至能感觉到她胸腔因为疼痛和愤怒而剧烈的起伏。
“知道痛了？”Joker松开嘴，尝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他急促地喘息着，灰绿色的眼睛里燃烧着病态的、报复性的快意，混杂着高烧带来的浑浊，“现在！放！我！下！来！”他一字一顿，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预想中的松手或者尖叫没有到来。
温妮的脚步只是顿了一瞬。紧接着，Joker只觉得额头猛地一痛！
一个干脆利落、带着点惩戒意味的脑瓜崩，不轻不重地弹在了他滚烫的额头上。
“嗷！”猝不及防的痛感让他痛呼出声。
“我偏要管！”温妮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倔强，抱着他的手臂再次收紧，甚至把他往上托了托，让他那件宽大的西装外套裹得更严实了些，然后继续迈开大步向前走，速度比之前更快了。高跟鞋踩地的哒哒声急促得像战鼓。
那一瞬间的爆发和额头上的疼痛，像耗尽了Joker身体里最后一点残存的能量。刚刚咬人时凝聚起的那点力气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视野开始剧烈地旋转、发黑，耳边嗡嗡作响，女人的脚步声和港口的风声变得遥远而模糊。刺骨的寒冷和灼人的高热在他小小的身体里展开拉锯战，把他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也撕扯殆尽。
他软软地、彻底地瘫了下去，小小的脑袋无力地靠在一个温暖而柔软的所在——是她的胸口。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觉到她急促的心跳和温热的体温。
在彻底沉入黑暗之前，他残存的意识只捕捉到一句模糊的、带着无奈和一丝纵容的低语，像从很远的水面传来：
“……嘴硬的小家伙……”
然后，是无边无际的、滚烫又冰冷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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