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将器材楼长长的影子投在空荡的操场上，也投在艾初夏僵立的身影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巨响，几乎盖过了窗外残留的、模糊的喧嚣。那模糊的一瞥，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她混乱而绝望的心湖里炸开，瞬间淹没了所有关于屈辱和幻灭的冰冷潮水。
**他看到了？他看到我了？**
这个念头带着滚烫的温度，在她脑中反复灼烧。可紧随其后的，是更深的、冰锥般的怀疑——怎么可能？这扇窗户那么高，玻璃那么脏，距离那么远……他怎么可能看得清？也许只是无意识的扫视，也许只是光影的错觉……就像她之前无数次怀疑他是否真的看过自己一样。
然而，那句在走廊尽头清晰无比的话语，此刻却异常响亮地在耳边回荡：“**我有喜欢的人了。**”
这两者——那模糊的一瞥和这句宣言——像两股截然相反的电流，在她体内激烈地冲撞、撕扯。巨大的惶恐和一丝微弱到荒谬的希望交织在一起，让她呼吸困难，指尖冰凉。
器材室里陈旧的灰尘气味再次涌入鼻腔，提醒着她现实的狼狈。她抬手抹了一把脸，触手是未干的泪痕和灰尘混合的污迹。她低头看着自己脏兮兮的校服裤子和沾满灰尘的手掌，一种强烈的自惭形秽涌了上来。这样的她，躲在这样肮脏角落里的她，有什么资格去揣测那一眼的含义？又有什么资格去在意那句可能根本与她无关的宣言？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弯腰捡起地上的书包。就在她直起身的瞬间，裤袋里一个硬物的棱角，清晰地硌了她一下。
是林屿的校卡。
这个被遗忘在角落、此刻却无比真实存在的物件，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瞬间烫醒了她的意识。所有的混乱心绪瞬间被一个更迫切的现实问题取代：**这张卡，必须还给他！**
怎么还？什么时候还？
当面还？艾初夏光是想象一下那个场景——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被陈薇或其他人包围的林屿，将校卡递过去——就觉得头皮发麻，手脚冰凉。她甚至能想象出陈薇那审视的、带着轻蔑和嘲讽的目光。不行，绝对不行。
偷偷塞进他们班信箱？或者趁人不注意放进他课桌？这似乎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但万一被人看见呢？万一被陈薇的人看见呢？她不敢深想那个后果。
她心事重重地走下器材楼，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单。她没有回教室，也没有去食堂，而是漫无目的地走到了教学楼后那片相对安静的小花坛边。
她在冰凉的石凳上坐下，再次将那张天蓝色的校卡从口袋里掏了出来。硬质的塑料封膜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照片上的林屿，穿着整洁的白衬衫，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眉眼干净，眼神平静温和，带着一种未经世事打磨的纯粹感。这与他今天下午在球场上那沉默、顺从甚至带着屈辱的模样，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艾初夏的指尖，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轻轻抚过照片上那张年轻的脸庞。塑料封膜光滑微凉，照片的磨砂感却带着一丝奇异的温度。她描摹着他的下颌线，他的鼻梁，最后停留在那双平静的眼睛上。
**林屿，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一个无声的疑问在她心底盘旋。那个走路沉稳、踢球专注、拒绝陈薇时皱着眉说“太精神了”的少年，和那个在众目睽睽之下沉默地接受喂水、擦拭的少年，真的是同一个人吗？那模糊的一瞥，是真实的探寻，还是绝望中的自我安慰？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捡到了他的东西，就必须物归原主。这是责任，也是……一种仪式。归还这张卡，或许就是归还她心中那个被彻底打碎的幻影，彻底切断这份因观察而起的、如今只剩下刺痛和混乱的牵连。
**就今晚。** 艾初夏下定决心。**等晚自习结束，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偷偷去他们班，放进他课桌里。**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安全、最不引人注意的方式。
晚自习的灯光白得有些刺眼。艾初夏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在习题上，可思绪总是不受控制地飘向那张躺在裤袋里的校卡。每一次轻微的挪动，那坚硬的棱角都会带来清晰的触感，提醒着她即将到来的“任务”。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格外难熬。
终于，下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教室里瞬间沸腾起来，桌椅碰撞声、谈笑声、收拾书包的哗啦声交织在一起。艾初夏故意磨磨蹭蹭地收拾东西，目光却紧张地瞟向窗外走廊。她看到隔壁初一（2）班的灯还亮着，里面人影晃动，显然还没散完。
她耐心地等待着，心悬在嗓子眼。直到（9）班的人几乎走光了，隔壁（2）班的喧闹声也渐渐平息，灯光熄灭了大半，她才深吸一口气，像做贼一样，悄悄溜出了教室。
走廊里只剩下几盏廊灯，光线昏暗。艾初夏的心跳得飞快，手心全是冷汗。她贴着墙壁，像一抹影子，快速而无声地挪到初一（2）班的教室后门。门虚掩着，里面一片漆黑，只有窗外路灯微弱的光线透进来，勉强勾勒出桌椅的轮廓。
确认里面没人，艾初夏才敢轻轻推开门，闪身进去。一股淡淡的粉笔灰和书本纸张的味道扑面而来。她紧张地环顾四周，心脏在寂静中咚咚作响，仿佛要跳出胸腔。
林屿坐在哪里？她努力回忆着白天操场上看到的他走向座位的大致方向。应该是……靠窗那一列的中间位置？她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前进，生怕撞到桌椅发出声响。
就在她快要接近目标区域时，突然！
“啪嗒！”
一声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教室里骤然响起！艾初夏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停住脚步，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她僵硬地低下头，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看到自己脚下，一只塑料笔袋静静地躺在地上。显然是她刚才不小心踢到了某张课桌边缘掉下来的。
这声音在寂静的教室里简直如同惊雷！
艾初夏的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完了！被发现了！她甚至不敢去想会被谁发现！她唯一的念头就是——跑！
她像受惊的兔子，猛地转身，不顾一切地朝着后门冲去！书包在身后剧烈地拍打着，她甚至来不及思考方向，只想立刻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就在她冲出后门、即将拐向自己班级方向的瞬间——
一个高大的身影，毫无预兆地从楼梯口的阴影里转了出来，正好挡在了她的必经之路上！
艾初夏根本收不住脚步，也来不及看清来人是谁，就那么直直地、结结实实地撞了上去！
“唔！”一声闷哼。
艾初夏感觉自己撞上了一堵带着体温和淡淡汗味的“墙”，巨大的反作用力让她踉跄着向后倒去，脚下一滑，眼看就要重重摔在地上！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一只温热而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那只手的力量很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感，硬生生地将她从摔倒的边缘拉了回来。艾初夏惊魂未定，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下意识地抬起头——
昏暗的廊灯光线下，一张棱角分明、带着一丝错愕和尚未散尽疲惫的脸，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
汗水浸湿的额发有几缕凌乱地贴在饱满的额角，浓密的眉毛下，那双在照片上总是平静温和的眼睛，此刻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瞳孔深处映着她惊慌失措、狼狈不堪的倒影。
**林屿！**
艾初夏的呼吸瞬间停滞了！世界仿佛在眼前旋转、崩塌！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甩开了他抓着自己胳膊的手！那只手带来的灼热触感却仿佛烙印在了皮肤上。
林屿显然也愣住了。他似乎刚结束什么活动回来，身上还带着运动后的微热气息。他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惊恐、眼睛红肿、头发有些凌乱、像只受惊小兽般的女孩，眉头习惯性地微微蹙起，眼神里充满了困惑。
“你……”他刚想开口询问。
艾初夏的脑子已经彻底宕机！巨大的羞耻、恐惧和刚才在器材室里积攒的所有委屈、酸楚、混乱，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她甚至没看清林屿的表情，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尖叫：**快逃！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她猛地低下头，用尽全身力气，像一颗被发射出去的子弹，绕过僵立原地的林屿，朝着楼梯口的方向，跌跌撞撞地狂奔而去！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回荡，急促、慌乱、带着绝望的意味。
林屿站在原地，看着那个仓惶消失在楼梯拐角的纤细背影，眉头蹙得更紧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刚才抓住她胳膊的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冰凉的、带着细微颤抖的触感。
他有些莫名其妙地转过身，准备回自己班的教室。刚走到后门，他的目光就被地上一个闪着微光的、小小的天蓝色物件吸引了。
他弯腰捡了起来。
那是一张校卡。
照片上，是他自己穿着白衬衫、略显青涩的脸庞。照片下方清晰地印着：**初一（2）班，林屿。**
林屿捏着这张失而复得的校卡，指尖微微用力。他抬起头，望向那个女孩消失的楼梯方向，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卡片。困惑的眼神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沉淀了下来。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