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散场,陈暮独自站在傍晚微凉的街头,喧嚣后的寂静包裹上来。她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是城市傍晚特有的、混合着汽车尾气和淡淡食物香气的味道。她拿出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林筱那条简洁的【恭喜。】上。
指尖悬在输入框上方,犹豫片刻,她敲下一行字:
【谢谢。今天和晓晓子航见面了,刚散。】
发送。
几乎是立刻,手机顶端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几秒后,林筱的消息回了过来:
【嗯。挺好。】
依旧是简洁到吝啬的风格。
陈暮看着那三个字,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弯了弯。她能想象出林筱此刻的样子,大概是坐在书桌前,面前摊着复杂的数学推导或论文,眉头微蹙,指尖在键盘上停顿片刻,才敲下这看似平淡、却代表着他“知道了并且认为这不错”的回应。
她收起手机,指尖碰到口袋里那盒硬硬的薄荷糖。清凉的触感让她想起顾言递给她时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假期还剩一天。她下意识地望向集训营的方向。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宿舍。难得的休息日,苏晚晚和赵思琪很早就出门逛街了,李薇也去了图书馆。宿舍里难得的安静。陈暮睡到自然醒,精神饱满。洗漱完,她坐在床边,习惯性地想拿出琴谱去琴房,手伸到一半又停住。难得的假期……但指尖似乎有些发痒。
她拿出那本失而复得的《革命》。扉页的紫色哭脸依旧刺眼,但内页里那些冰冷的铅笔标注——【重心】、【臂沉】、【顺流】、【点】、【送】、【转换】——此刻却像老朋友般亲切。考核时的震撼与流畅感还残留在肌肉记忆里。
鬼使神差地,她没有去公共琴房,而是抱着谱子,走向了顶层那个僻静的、通往天台的消防通道楼梯间。这里通常没什么人来,光线也有些昏暗,只有安全出口指示牌散发着幽幽的绿光。
推开防火门,清晨凉爽的空气扑面而来。天台上空无一人,视野开阔,远处城市的轮廓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她找了个背风的角落,靠着冰凉的墙壁坐下,将谱子摊在膝盖上。
没有钢琴。只有寂静的风和远处模糊的城市背景音。
她闭上眼睛。指尖悬在膝盖上方,想象着冰冷的琴键触感。
点、送、转换……
她开始无声地练习。不是完整的乐章,而是那些曾经让她痛苦不堪的技术片段。指尖在空气中模拟着“点”的凝聚与释放,手臂感受着“送”的流动感,手腕极其轻微地起伏,模拟着节奏的“转换”。没有声音,只有意念与肌肉记忆最深处的连接。那些被顾言用冰冷语言点破、被维克多教授斥责为“零件”的枯燥技巧,在脱离了考核压力和琴键束缚的此刻,竟呈现出一种近乎冥想般的宁静与专注。
她沉浸在一种奇异的“无琴之境”里,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声掩盖的脚步声,从通往天台的门口传来。
陈暮猛地从那种专注的状态中惊醒,下意识地抬起头。
门口逆着光,站着一个颀长清瘦的身影。
顾言。
他穿着简单的灰色卫衣和运动裤,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他似乎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陈暮,脚步在门口顿住,镜片后的目光落在坐在地上的陈暮身上,以及她摊在膝盖上的谱子——那本扉页画着紫色哭脸的《革命》。
空气安静了一瞬。只有风声在两人之间穿梭。
顾言的目光在陈暮膝盖上的谱子和她悬在半空、似乎还保持着某种姿势的手指上停留了片刻。镜片后的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探究的意味。
陈暮有些窘迫地放下手,合上谱子,站起身:“早……早上好。” 声音在空旷的天台上显得有些突兀。
顾言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只是平静地走了进来。他没有走向陈暮,而是在天台另一侧、靠近栏杆的地方停下,拧开矿泉水瓶盖,喝了一口水。他的目光投向远处薄雾中的城市轮廓,侧脸在晨光中显得线条清晰而安静。
陈暮站在原地,抱着谱子,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想起昨天饭桌上陆子航的窘迫,想起周晓晓的调侃,想起自己脱口而出的“顾朋友”。此刻,在这个安静得只有风声的天台上,面对着这个沉默得像座冰山的“朋友”,她竟然感到一丝微妙的局促。
她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沉默:“那个……昨天,谢谢你送的糖。很提神。”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糖盒。
顾言闻言,微微侧过头,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他“嗯”了一声,算是知道了。然后,他的视线又扫过她怀里的谱子,极其短暂,却让陈暮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
“在练?” 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带着清晨特有的微哑质感,依旧是陈述词般的简短。
“嗯,”陈暮点头,晃了晃手里的谱子,“没有琴,就……想想。”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
顾言沉默地看着她,镜片后的目光似乎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眼神不再是纯粹的审视,也并非好奇,更像是一种……评估?评估她这种“无琴冥想”的可行性和效率?
几秒钟后,他极其轻微地颔首,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然后,他转回头,继续看着远方的城市,不再说话。
陈暮抱着谱子,也重新靠回墙壁。她没有再试图练习,只是安静地站着。天台上只剩下风声,和两个人之间那奇特的、沉默却并不尴尬的寂静。阳光渐渐升高,驱散了薄雾,给冰冷的城市轮廓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顾言喝完了水,将空瓶精准地投入不远处的垃圾桶。他没有再看陈暮,也没有告别,只是转身,迈着他那稳定从容的步子,离开了天台。黑色的身影消失在防火门后。
陈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刚才那短暂的、无声的共处,竟让她感觉比面对考核时还要紧张几分。她低头,看着怀里那本《革命》,又摸了摸口袋里的薄荷糖盒。冰冷的标注,清凉的糖果,沉默的“朋友”……这一切交织在一起,像一首尚未谱写完成的、带着独特韵律的乐章。
假期即将结束。集训营的生活又将重启。但这一次,她不再是一个人在冰冷的琴键上挣扎。她的世界里,多了一盒带着清冽气息的薄荷糖,一个沉默却有力的坐标点,还有一段……刚刚开始、充满未知却已悄然扎根的、名为“顾言”的奇特友谊。
她抬起头,迎着越来越明亮的晨光,嘴角微微上扬。指尖似乎又有些发痒。这一次,是跃跃欲试的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