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微

阳光穿透层层乌云，星星点点地洒落在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宛如破碎的琉璃，竭力折射出最后一缕耀眼的光芒。木寒眠缓缓睁开了双眼，那一刻，她的思绪忽而变得恍惚。仿佛在失去一切之后，命运突然赐予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蜜。然而，这一丝丝的甜美，却像冰冷的铁链般无情，将她牢牢禁锢在原地，再也无法挣脱，再也无法追寻自由。

她轻抚着手腕间那一抹银白，仿佛是在触碰心底那根岌岌可危的希望之弦，那是维系她生命唯一的寄托。随后，她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倦怠，缓缓从床上撑起身子。昨夜她和衣而眠，但或许是这衣物早已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竟没有丝毫不适，反倒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妥帖与安宁。木寒眠缓步走到衣柜前，指尖滑过一排旧衣，最终停在一条纯白的连衣裙上。裙摆之上，几朵鲜红的玫瑰静静绽放，宛如记忆深处燃烧的火焰。这条裙子曾是她最钟爱的一件，然而不过短短数月，它此刻却显得如此陌生，恍若隔世般遥远。她的手指微微颤抖，像是在触碰一段被尘封的过往，不知该如何拾起，又无法放下。

等一切收拾妥帖，木寒眠轻轻推开房门，缓步走到楼梯口，低头向下望去。妈妈和妹妹已经坐在餐桌旁，静默无言。依旧是那熟悉的画面——妈妈化作一条青蛇盘踞一隅，妹妹则缩成一只小猴子的模样，眼神中透着几分怯意与无奈。这一幕，像是无声的提醒，将残酷的现实赤裸裸地摆在她面前。餐桌上并不丰盛，甚至可以说是寒酸：几片干瘪的面包、一瓶牛奶，还有切得形状歪歪扭扭的火腿片。然而，木寒眠心里却清楚得很，以妈妈和妹妹现在的状态，能准备出这些，已经是竭尽全力了。每一片面包都承载着她们的努力，每一滴牛奶都凝聚着她们的坚持。这份简陋到极致的早餐，在木寒眠眼中却显得格外沉重。

木寒眠缓缓地迈下台阶，木制楼梯发出的轻微吱呀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这声音如同一道涟漪，轻轻拨动了妈妈和妹妹的注意。她们抬起头，目光落在木寒眠身上时，眼底瞬间泛起了难以掩饰的惊喜。那是一种深藏心底的情感被骤然唤醒的震动，仿佛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她们眼中闪烁——或许是泪光，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声的激动。然而，动物化的身体早已剥夺了她们流泪的能力，哪怕内心的情绪再汹涌澎湃，也只剩下一双湿润的眼眸，静静诉说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又向下迈了几步，母亲与妹妹却不由自主地往后瑟缩了一下。那种源自本能的退避，如同小兽面对猛禽时的战栗，是生物链中根植于骨髓的敬畏，也是弱肉强食法则下无声的宣告。目睹这一幕，木寒眠的心像被狠狠攥住般一紧——昨夜那点微茫而天真的幻想，终于如晨露般蒸发殆尽。即便披上了人形的外衣，即便她的举止再温顺无害，她们对那个兽型的“她”所怀有的深深畏惧，依旧没有丝毫消减。那么现在这样的状态，对她而言又算什么？明明至亲就在身旁，可她为何仍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和疏离？这所谓的人形，究竟是救赎，还是另一种囚笼？

妈妈似乎察觉到女儿的伤痛，瞬时将那股想要逃离的冲动狠狠压下，脊背挺得笔直。她轻轻摆动着蛇尾，像是在无声地催促木寒眠快些下来用餐。一旁的妹妹也竭力稳住颤抖的身躯，对着姐姐露出一个勉强却温暖的笑容。然而，木寒眠又怎会看不见呢？她们眼底深藏的那份渴望逃离的挣扎，如同利刃般刺入她的心。可她只能默默承受，无法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份用妈妈和妹妹委屈换来的温情。

木寒眠静立原地，身形如雕塑般纹丝不动。她竭力扬起嘴角，挤出一个看似温柔又带着几分娇俏的笑容，轻声说道：“妈妈，兮兮，你们先吃吧。我还有点事，得去趟小超市。我的那份就留在桌上，我一会儿就回来。”她的语气平静而自然，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一如几天前那样从容地拉开距离。这或许是对她们最好的选择，至少她是这样告诉自己的。然而，尽管她脸上挂着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情，可谁又能真正做到心无波澜呢？笑容背后，是一份无人察觉的酸涩与无奈。

话音未落，她已如惊弓之鸟般贴着墙壁飞奔至楼梯口，仿佛要将自己与那片空间拉出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眼角酸涩得像浸满了沙粒，却再挤不出一滴泪水。身后，妈妈与木染兮静静伫立，目光追随着木寒眠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似有万千细针攒刺而过，痛得无法呼吸。可这痛苦究竟该归咎于谁？明明每个人都无过错啊！

木寒眠推开那扇略显陈旧的小铁门，迈步走进了超市。雪白的墙壁上零星点缀着几盆绿意盎然的盆栽，灯笼似的小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将被厚重窗帘遮掩后略显阴暗的空间映衬得多了几分温馨。这一切仿佛都在低声诉说着她们一家对这家小超市倾注的情感与热爱。各色商品整齐划一地陈列在货架上，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尽管这间超市仅有一百多平方米，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从新鲜的蔬菜、水果，到诱人的零食、小吃，再到日常所需的锅碗瓢盆与生活用品，一应俱全，种类繁多而丰富，每一件都透着生活的烟火气息与细腻关怀。

木寒眠缓步走到中央的架子旁，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食，饼干、豆腐皮等零嘴琳琅满目，散发出诱人的气息。她伸出指尖轻触那木质的架身，心神忽然一动，仿佛有某种隐秘的力量被触发。下一瞬，奇异的一幕发生了——架子上的食品如同春日里的薄冰般悄然消融，逐渐化作虚无，数秒之后，整个架子竟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木寒眠缓缓闭上双眼，内视体内的那个神秘空间。果不其然，在储物区的一隅，那个架子正安静地立在那里，仿佛从未离开过原位。她的唇角微微扬起，一抹发自内心的笑意浮现在脸上，为这奇妙的发现添上了一丝温暖的满足感。

木寒眠从小便生活在祝安镇，那是一个如诗般宁静的小镇，日子平淡而温馨，既没有太大的波折，也鲜有令人惊叹的奇遇。即便后来考入光华大学，她的四年大学生活依旧如涓涓细流，平稳安然地淌过。她仿佛从未改变，从孩童到成年，始终如同一池春水，在岁月中缓缓流动，不急不缓，不惊不扰。然而，木寒眠并非天真无知之人。她深谙一个道理——玫瑰之所以娇艳欲滴，是因为它生长在温室之中；人性却是善变且复杂的，在和平时看似柔软无害，一旦置身末日般的极端环境，哪怕是温顺如绵羊，也可能瞬间化身为獠牙锋利的猎豹。这一切的转变只在一念之间、一步之遥，可正是这一步，若踏错，便足以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因此，她选择了谨慎与自守，不敢轻信任何人，哪怕是最亲密的关系，也隔着一层看不见却坚韧无比的屏障。

特别是超市这种物资丰盈的地方，在匮乏的末世之中，简直就像一块沾满油水的肥肉，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周围那些饥肠辘辘、目光贪婪的“饿狼”。眼下，或许末世刚刚拉开序幕，人们心底尚存一丝侥幸心理，良知和道德底线也还未完全崩塌。然而，在极端的生存环境下，当生与死的重压如阴影般笼罩头顶，那层薄弱的道德屏障就如同一张脆弱的白纸，只需轻轻一戳，便会支离破碎，再无半分约束之力。

弱肉强食，这不仅是动物界铁一般的生存法则，即便在人类社会中，它依然如影随形。木寒眠早已深谙此理，而昨夜，当她彻底领悟了那个空间的奇妙之处后，一个念头便在她心中悄然萌生。正如俗话所说，“财不外露”，珍贵的东西唯有牢牢握在自己手中，才能真正让人安心。 计划被成功验证后，她没有片刻迟疑，即刻展开了行动。仅仅三四分钟的时间，偌大的超市已被清扫一空，仿佛从一开始就未曾有过任何货物的存在。而与此同时，那个神秘的空间里，某个角落却悄无声息地堆满了各式物品，宛如一座小型的宝藏库。

望着空荡荡的超市，木寒眠心头忽然掠过一阵难以言喻的恍惚。她从空间里取出了那张折叠床，动作轻柔地铺展开来，又添上一床薄毯，每一步都谨慎得像是在守护这片寂静天地的最后一丝安宁。当她缓缓靠上去时，黑暗如潮水般悄然蔓延，无声无息地将她的身影吞没，宛如夜色本身正以一种温柔而不可抗拒的姿态接纳了她，直至她完全融入其中，不留下一丝痕迹。

“希亚，在吗？”木寒眠轻声唤道，嗓音如风拂过湖面般微颤。 “主人，我在的。”希亚应答着，敏锐地捕捉到他身边那抹若有似无的忧伤，像夜色中隐约的星光，让人无从忽视。 “希亚，给我讲个故事好吗？就像和你名字一样的那个小公主的故事。”木寒眠的声音低了下来，仿佛怕惊扰了什么珍贵的记忆，“我还记得，她的父亲为她取这个名字，寓意永生，是希望她永不凋零……那是最美好的祝愿吧。” 他将侧脸深深埋入毯子间，像只倦怠的小兽，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带着些许脆弱，也藏着未尽的话语。 “主人，希亚还记得那个故事的。”希亚柔声开口，语调如同一缕温润的月光洒在冰冷的地面上，“从前，有一个遥远而神秘的国度……”

大约十来分钟后，希亚的声音渐渐停了下来，那个故事以一个温馨而美好的结局收尾。木寒眠心中暗自盘算着，妈妈和妹妹此刻应该已经用完餐了。若是现在上楼去，想必不会吓到她们吧？

怀着沉重的心情，木寒眠迈着缓慢的步伐走上楼。果然，餐桌前早已不见了妈妈和妹妹的身影。她轻轻地坐下，面前摆着属于她的那份餐食。虽不算精致，但她依旧细细品尝，每一口都咀嚼得格外认真，仿佛在这样的简单中找到了些许满足。然而，心头的忧虑却未曾消散。她一边吃，一边默默盘算：这点物资显然撑不了太久。或许，有了希亚的帮助，她可以试着踏出家门，去寻找更多的补给。而妈妈和妹妹那边，也必须想办法沟通一下了……时间紧迫，她不能再拖延下去。

晚餐过后，木寒眠径直回到卧室，轻轻拉开书桌前的椅子坐下。她展开一张洁净的信纸，握笔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落下了第一行字：亲爱的妈妈，此刻，妹妹应该正陪伴在你身旁吧。这些日子里，你们想必也目睹了世界的剧变。或许因为一些难以言说的原因，我们暂时无法相见，但请相信，我对你们的爱从未改变。妈妈，我们的生活需要提前做好打算——你知道的，我向来不是一个喜欢打破规则的人。所以，原谅我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告诉您，我正在努力将自己的生活拉回正轨。请别为我担忧，你不是一直都相信女儿能够化险为夷吗？我已经将超市的物资全部备齐，但还不能告诉你们原因。也许几天后，事情便会水落石出。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你们能够平安无事。这希望，从未改变。

当最后一个字悄然落下，木寒眠将信纸折好，小心翼翼地塞入信封，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她将信封放在客厅的桌上，位置恰到好处，既不会被忽略，也不会显得突兀。中午时分，妈妈应该就会看到这封信了。想到这里，她的心像是被什么轻轻拨动了一下，但很快又被一种决然的情绪压了下去。时间不等人，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耽搁了——计划必须开始实行了。

“希亚，你会助我一臂之力的，对吧？”木寒眠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腕间那一抹银白，语气中带着几分期许与依赖。希亚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仿佛誓言般在空气中流淌：“放心吧，主人，希亚定会守护好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