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赴2

第二章 悬崖上的断刃低语

雷云在天海交界处堆成铁灰色的城阙，韩女的话音混着雨粒砸在源仲后颈：她接近你，不过是想借神之左手复活兄长。他下意识摩挲掌心的新痂，昨夜姬谭音替他重裹绷带时，银簪滑落划出的细痕。本该刺痛的伤口却泛着奇异的暖，恰似她喂他吃绿豆糕时，指尖沾着的糖霜余温。

源仲？

雨丝斜织中，姬谭音攥着半片染血的喜帕踉跄走来。猩红衣摆浸着崖边泥淖，每走一步，鞋跟都在湿滑的岩面上打滑，脚踝渗的血珠混着泥水，在裙摆晕开暗红的花。她发间的银铃晃出破碎的光，原是他用白藤编的环，曾笑言她采药时摇响铃铛，他便揣着刚出炉的枣泥酥去寻。此刻她顾不上打滑的鞋底，固执地伸向他握刃的手，指缝还沾着未绣完的平安纹银线。

你究竟是来取神之左手，还是来渡我这凡人？问话时，源仲喉间泛起裂帛般的颤音。断刃在掌心震出嗡鸣，刃口映出她睫毛上凝的雨珠，恍若三月前破庙那场雨，她用半块炊饼蘸他煮的阳春面汤，笑眼弯成月牙：你定是趁我不注意，往锅里偷撒了牛肉汤冻。那时他没说破，陶瓮里总藏着她偏爱的牛骨汤底，熬煮时必多放一把她爱的白胡椒，连灶台缝隙都落着细碎的椒粒。

刀刃停在她颈侧三寸，源仲望着她腕间那道月牙形烫痕，前日煎药时为护他溅上的药汁，此刻在雨水中泛着淡粉。雨水顺着她肘弯滴落，在断刃砸出星点水痕，恰似她昨夜补绣平安纹时，针尖扎破指尖落下的血珠。他见她指尖的薄茧蹭过手背，那是常年揉面磨出的粗粝，指腹还留着昨日切葱花的辛香。

韩女说你兄长，话到唇边被她指尖按住。姬谭音的掌心覆上他握刃的手背，指腹摩挲他虎口的旧茧：我兄长亡于神族内斗。她的声音被风雨揉碎，却异常清晰，可我护你，只因你是雪夜为我煮带壳鸡蛋的源仲。记得么？蛋壳上还沾着柴火灰，你说溏心蛋配热黄酒能祛寒。她顿了顿，睫毛上的雨珠落在刃面，是把桂花糕全推给我、自己舔糖霜的源仲，糖霜粘在指尖，你却笑得像个孩子。

断刃如蜂鸣般震颤。源仲见雨水在刃面分裂成两半，一半映着姬谭音染血的喜帕，帕角还挂着未绣完的平安纹线头，另一半映着自己紊乱的瞳孔。脑海里浮出半月前她蹲在柴火灶前，往滚汤撒葱花时发尾沾了灶灰，却回头笑：这汤熬出牛骨缝里的油花了，明日给你煮青菜豆腐面，配新腌的芥菜。那时她围裙沾着揉面的面粉，指缝藏着面团碎屑。

你看这断刃，姬谭音屈指叩击刃身，鲜血顺着纹路渗出，在刃面聚成剔透的珠串。你斩断左手时，它接住了你的血。她的指尖在刃面画出喜帕边缘的平安纹，雨水冲刷着掌心血珠，在刃面组成未绣完的第二十五针。刘绣娘还说，上古巫术中，凡人的烟火气能唤醒器物魂灵，比如你煮面时总爱吹着不成调的曲子，比如我采药时听见银铃就知你带了茯苓糕。

源仲蓦地觉嗡鸣震耳欲聋。断刃在交握的掌心爆起金光，非是神之左手的威严，而是炊火般温暖的光流。刃面浮现出清晰影像：幼时的他在山涧用破陶罐煮野菜汤，炊烟飘进阿婆的竹篓；少年时替采药的阿婆背竹篓，篓底总垫着他采的野蔷薇；昨夜姬谭音补绣时，烛火在她发间镀的金边，映着她咬断线头时皱起的鼻尖。原来凡人的记忆，比神性枷锁更具力量。

韩女的惊呼声自崖顶滚落。源仲低头，见两人的血在断刃交融，凝成一朵忍冬花的形状。你常挂在嘴边，说神之左手是诅咒。姬谭音踮起脚尖，额头抵住他眉心，雨水混着血水顺颊滑落，滴在断刃的血纹上。可你看，它接住了我们的烟火气，是你煮面时飘出的胡椒香，是我袖中藏了半块的绿豆糕。她腕间的烫痕在金光中泛着淡粉，恰似喜堂烛火下初绽的山茶，花瓣还凝着他替她擦泪的指温。

断刃挣脱掌心，插入岩缝。金光如溪流漫过崖壁，触到丛生的荆棘时，将其染成剔透的珊瑚色，每根刺都挂着金黄的露珠。源仲听见胸腔里冰层碎裂的声响，非是断手时的桎梏崩裂，而是某种柔软的东西在觉醒，是她记住的煮面习惯：起锅前总撒把葱花，是她袖口永不散去的胡椒香，是凡人之躯里比神血更炽热的心跳，此刻正随着断刃的震颤怦怦作响。

源仲，姬谭音捡起脚边的银铃，铃身“谭音”二字正发着光，你曾用左手替我挡下天雷，现在换这把断刃，接住我们的人间。她说话时，崖顶雷云裂开缝隙，一束阳光恰好落在断刃的忍冬纹上，将凝结的血珠照成琥珀色，恍若喜堂晨光里那盏未熄的红烛，烛芯爆星时落在她发间的火星。

源仲望着岩缝里扎根的断刃，刃身渗出细密的水珠，不似雨水，倒像是被烟火暖化的晨露。他忆起喜堂中那只锦盒，盒底铺着他采的野蔷薇，花瓣间还夹着她绣错的平安纹线头。原来真正的力量从不源于神之左手，而在于有人记得你煮面爱放葱花，有人把半块桂花糕藏在袖中，有人在悬崖边伸出手，指尖沾着你的血，却说：这断刃里，有我们的烟火气。

雨势渐歇，源仲见姬谭音蹲下身，用染血的喜帕擦拭断刃上的泥渍。帕子边缘未绣完的平安纹在阳光下闪着银线微光，恰如她昨夜说的：往后每日补一针，直到我们老得穿不进线。她指尖的血珠滴在断刃，在刃面汇成小小的水洼，映出两人交叠的影子，恰似喜堂青砖上那道被晨光拉长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