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北,风霜渐重。
朔风城的风沙被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凛冽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风。天空呈现出一种铅灰色,低垂的云层仿佛随时会压垮大地。旷野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白茫茫一片,只有枯死的灌木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如同冻结的黑色鬼爪。空气干燥而冰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刀割般的刺痛,仿佛吸入的不是空气,而是无数细小的冰晶。
越靠近北方,梅元知手中那枚寒渊玉符残留的冰冷气息就越发活跃,隐隐指引着方向。肩头的一枝梅似乎对寒冷有着天然的适应力,甚至显得有些兴奋。它不再蜷缩,而是昂着小脑袋,琉璃般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银装素裹的世界,九条尾巴上的秘银纹路在雪光的映衬下闪烁着微光,偶尔还伸出粉嫩的小舌头去接飘落的雪花。
“主人,好白…好冷…但…好舒服!”它的意念带着一种奇异的雀跃,仿佛回到了某种故乡。梅元知能感觉到,周围的冰寒之气非但没有让它不适,反而有一丝丝极其微弱的、纯净的冰系能量被它尾尖的银纹悄然吸纳。这大概是在永寂冰窟融合了雪狐精魄带来的新变化。
梅元知自己的感受则更为复杂。他体内的冰势剑意种子,在这片天地间异常活跃,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滋养,运转得更加圆融流畅。但同时,一种更深沉、更隐晦的悸动也潜伏在冰意之下——那是源自寒渊玉符的警告,是“活体寒冰”带来的、带着死亡与扭曲气息的冰冷共鸣。
跋涉数日,一座巨大的、被冰雪完全覆盖的城池轮廓,终于出现在遥远的地平线上。
寒渊城。
还未靠近,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感便扑面而来。
城池并非被白雪覆盖那么简单。它更像是一座…被巨大冰晶彻底封冻的琥珀!高达二十余丈的巍峨城墙,完全被一种半透明、带着诡异幽蓝色的厚重坚冰所包裹。冰层并非静止,表面布满了无数扭曲的、如同血管脉络般的凸起,还在极其缓慢地蠕动、增厚!阳光透过厚重的云层照射在冰面上,折射出冰冷而妖异的光芒,整座城池仿佛一头被冰封的、正在垂死挣扎的巨兽。
城门早已被厚厚的、蠕动的幽蓝坚冰彻底封死,连一丝缝隙都看不到。城墙上空,一层巨大的、半透明的冰晶结界如同倒扣的巨碗,将整座城池笼罩在内。结界表面同样布满了扭曲的脉络,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和一种…如同活物般的、贪婪的吞噬意志!
梅元知停在距离城门百丈之外的一座小冰丘上,眉头紧锁。眼前的景象,比凌霜玉符中的描述更加触目惊心。这绝非自然形成的冰封!那蠕动的冰层,那扭曲的脉络,那笼罩全城的活物般的结界,都透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邪异!
“好…好可怕…”一枝梅的兴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本能的警惕和厌恶。它九条尾巴紧紧缠绕着梅元知的脖颈,琉璃眼中倒映着那座冰封巨城,传递出强烈的排斥感,“冰…是活的!它在…吃人!讨厌!比那个魇尊的梦还讨厌!”
就在这时,冰晶结界靠近梅元知方向的一处,突然亮起一点微弱的冰蓝色光芒!光芒闪烁不定,如同风中残烛。紧接着,一个清冷而虚弱的女声,带着明显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艰难地穿透了结界的阻隔,直接传入梅元知的识海:
“道友…是你吗?雪魄宗…凌霜…在此…结界…只能…短暂开启…西南…冰隙…速入!”
声音断断续续,显然维持这短暂的传音和开启通道已经耗尽了对方极大的力量。
梅元知目光如电,瞬间锁定结界西南角。果然,在一处冰层相对薄弱、冰脉扭曲稍缓的区域,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狭长的不稳定冰蓝色裂隙正在艰难地撑开!裂隙边缘的冰晶如同活物般剧烈蠕动、试图弥合,却被内部一股精纯但衰弱的冰系力量死死抵住!
没有丝毫犹豫,梅元知身形化作一道青影,朝着那道裂隙电射而去!一枝梅紧紧抓住他的衣襟,九尾银纹闪烁,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嗤——!”
就在梅元知即将冲入裂隙的刹那,异变陡生!
那裂隙下方蠕动的幽蓝冰层中,猛地探出十几条由坚冰凝结成的、布满尖锐棱刺的触手!触手如同嗅到血腥的毒蛇,带着刺耳的破冰声,快如闪电般缠向梅元知的双腿!触手上散发着浓烈的邪寒之气,一旦被缠住,不仅会被冻僵,更可能被瞬间同化成冰层的一部分!
“滚开!”梅元知眼神一寒,人在半空,右手并指如剑,凌空划出!
冰势·凝锋!
一道凝练到极致、薄如蝉翼却锋锐无匹的冰蓝色剑气瞬间斩出!剑气并非横扫,而是精准地贴着地面,如同灵巧的手术刀,瞬间掠过那十几条冰触的根部!
咔嚓嚓!
脆响声中,冰触应声而断!断口处光滑如镜,被斩断的触手如同失去生命的死物般坠落在地,迅速被蠕动的冰层重新“吞噬”。但梅元知也感觉到,剑气斩断触手时,有一股阴冷的、带着侵蚀性的邪力顺着剑气反噬而来,试图冻结他的真元!
“哼!”他体内九尾本源之力微微一转,便将那点微不足道的侵蚀邪力化去。同时,他左手对着那即将弥合的冰裂隙凌空一按!
“开!”
一股柔和却沛然莫御的空间波动之力(借由与一枝梅共生关系引导)瞬间扩散!正是他自创,结合了空间感悟与九尾之力的秘法——**空痕渡**!这股力量并非强行破坏,而是巧妙地抚平了裂隙边缘剧烈蠕动的冰晶脉络,短暂地“安抚”了那股试图弥合结界的邪异意志!
裂隙的稳定性瞬间增强!
梅元知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身形如游鱼般,带着一枝梅倏然穿过了那道冰蓝色的裂隙!
眼前景象骤然变幻!
一股远比外界更加酷烈、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瞬间包裹全身!梅元知体表自动流转起一层淡淡的冰蓝色光晕(冰势护体),才堪堪抵御住这刺骨的冰寒。一枝梅也本能地蜷缩起来,九条尾巴上银纹亮起,形成一层薄薄的紫色光膜抵御寒气。
他身处一条狭窄的、完全由蠕动幽蓝坚冰构成的甬道之中。甬道四壁的冰层如同活物的内脏壁,缓慢地起伏、收缩,散发出令人窒息的邪寒与死寂。空气粘稠得如同液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渣摩擦肺腑的痛感。
而在甬道前方,一个身影正背对着他,艰难地维持着一个冰蓝色的法诀光印,支撑着身后那道正在缓缓弥合的裂隙。
那是一位女子。
她身形高挑,穿着一身破损不堪的冰蓝色劲装,勾勒出修长而坚韧的线条。如瀑的青丝用一根简单的冰簪挽起,却沾染着冰屑和暗红的血迹。她的背影挺直,如同风雪中傲立的青松,但微微颤抖的肩膀和周身散发出的极度虚弱的气息,却显示着她已是强弩之末。她周身笼罩着一层薄薄的、如同冰焰般的护体灵光(雪魄宗功法),勉强抵御着甬道中无孔不入的邪寒侵蚀。正是凌霜。
“凌霜长老?”梅元知上前一步,声音清朗,带着一丝真元之力,驱散了甬道中部分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凌霜的身体明显一震。她艰难地维持着法诀,缓缓转过身。
一张清丽绝伦却苍白如纸的脸庞映入眼帘。她的五官如同冰雪雕琢,线条分明而冷冽,此刻却因极度的消耗和寒意而微微颤抖。一双眸子如同寒潭深水,清澈却带着化不开的疲惫与深深的忧虑。嘴角残留着一丝未干的血迹,更添几分凄艳。当她看到梅元知,尤其是看到他肩头那只警惕地打量着自己的紫色九尾狐时,那寒潭般的眸子里,终于燃起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希望之光。
“梅…道友…”她声音沙哑干涩,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力气,“多谢…驰援…”她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体内真元一阵剧烈波动,支撑法诀的冰蓝光印瞬间明灭不定,她闷哼一声,身形一晃,竟直直地向后倒去!显然,为了开启通道和抵御邪寒,她早已透支了所有力量。
梅元知身形一动,已出现在她身旁,伸手稳稳扶住了她倒下的身体。入手处一片冰凉,仿佛扶住的不是活人,而是一块寒玉。他立刻渡过去一股精纯温和的真元,护住她摇摇欲坠的心脉。
“长老不必多言,先稳住心神。”梅元知沉声道,同时环顾这如同活物肠道般的恐怖甬道,温润如玉的脸上布满了凝重。“此地不宜久留,这‘活体寒冰’…比我想象的更加诡异凶险。我们先离开这里。”
他扶住几乎失去意识的凌霜,肩头的一枝梅也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蠕动的冰壁。在这座被活体寒冰吞噬的巨兽腹中,他们的北境之行,从踏入的第一步起,便已置身于前所未有的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