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德那句“去天斗”仿佛耗尽了毕生气力,他颓然靠在椅背上,紧闭双眼,胸口的起伏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雅间里落针可闻,只有窗外隐约的市井喧嚣和碗碟碰撞的细微声响。史莱克的少年们面面相觑,兴奋、茫然、不舍、憧憬……复杂的情绪在无声中流淌。
“老师…”一个带着点油腔滑调、却又透着真切担忧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是马红俊。他不知何时放下了啃了一半的鸡腿,胖乎乎的脸上难得没了嬉笑,小眼睛里满是认真。他挪动着圆滚滚的身体,凑到弗兰德身边,用油乎乎的手轻轻拽了拽弗兰德的袖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老师,您别这样嘛!大师说得对,天斗皇家学院是好地方,肥得流油!您想啊,”胖子眼睛滴溜溜一转,带着他特有的、接地气的狡黠,“咱们这叫啥?这叫‘借鸡生蛋’!用他们天斗的窝,孵咱们史莱克的宝贝金蛋!等咱们这群小怪物翅膀硬了,本事大了,那还不是想飞哪儿飞哪儿?到时候,咱史莱克的名头,借着天斗这块金字招牌,保管响彻大陆!比现在窝在索托城强百倍!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胖子的话糙理不糙。什么“寄人篱下”、“摇尾乞怜”的沉重字眼,被他用“借鸡生蛋”、“宝贝金蛋”这么一形容,顿时带上了一种市井的豁达和勃勃的野心。他憨憨地笑着,脸上还沾着点油渍,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和对弗兰德真切的安慰。
弗兰德紧闭的眼皮颤动了一下,似乎被胖子的歪理触动。他缓缓睁开眼,看着自己这个平日里没个正形、关键时刻却总能歪打正着说到点子上的胖徒弟,那浑浊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和哭笑不得的无奈。
戴沐白也站起身,走到弗兰德另一边,声音沉稳有力:“院长,胖子说得对。史莱克的精神在我们心里,不在那座破旧的校舍。只要我们还在一起,史莱克就永远不会消失。天斗的资源,只会让我们这群‘怪物’的光芒更加耀眼。” 他环视众人,目光带着大哥的担当,“是金子,总会发光。换个地方,我们照样能闯出名堂!”
“没错!”奥斯卡也跳了起来,挥舞着拳头,“有大师的理论,有院长和赵老师的指导,还有我们这帮兄弟!管他天斗还是地斗,咱们史莱克怪物团,到哪儿都是最亮的星!”
朱竹清微微颔首,冰冷的猫瞳中闪过一丝认同。宁荣荣也用力点头,脆声道:“就是!我们七宝琉璃宗…呃,不对,我们史莱克的人,到哪儿都不会差!”
小舞靠在唐三怀里,粉眸扫过情绪高昂的众人,又看了看身边依旧沉默、眼神复杂的唐三,嘴角不易察觉地撇了撇,小声嘟囔:“哼,说得轻巧…” 但她的声音淹没在众人重新燃起的热情里。
唐三感受着伙伴们重新振奋的士气,心中也涌起一股力量。他看向弗兰德,沉声道:“院长,无论去哪里,我们都是史莱克的人。这份情谊,这份属于怪物的骄傲,不会变。”
弗兰德看着眼前这群朝气蓬勃、眼中闪烁着对未来渴望光芒的少年少女,看着胖子那张油乎乎却写满真诚的脸,听着戴沐白沉稳的话语,奥斯卡的豪言壮语,宁荣荣的娇嗔,还有唐三那郑重的承诺…一股暖流终于冲散了心头的阴霾和沉重的不甘。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戴上那副歪斜的眼镜,努力挺直了腰板,虽然眉宇间还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属于创业者的失落,但眼神已经重新变得锐利起来,属于“四眼猫鹰”的精明和斗志在回归。
“好!好!”弗兰德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几分洪亮,他用力拍了拍马红俊肉乎乎的肩膀,拍得胖子龇牙咧嘴,“借鸡生蛋!说得好!老子弗兰德就带着你们这群宝贝金蛋,去他天斗皇家学院的大鸡窝里,孵出个震惊大陆的超级金凤凰来!让他们瞧瞧,什么叫真正的怪物!”
“噢——!”马红俊和奥斯卡带头欢呼起来,雅间内气氛重新变得热烈。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
宁棠回来了。
月白色的身影静静地立在门口,晚风似乎吹散了先前笼罩在她身上的寒意,脸色也恢复了些许红润。她清澈的眼眸扫过屋内重新振奋的众人,在弗兰德脸上停留了一瞬,看到了他强打精神下的那抹失落,也看到了马红俊凑在他身边、带着油渍却无比认真的安慰。
当她的目光掠过正被小舞紧紧依偎着、眼神复杂地看向弗兰德的唐三时,眸底深处那刚刚被夜风抚平的波澜,似乎又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随即被更深的平静掩盖。
最后,她的视线落在被众人簇拥着、兴奋地描绘着“借鸡生蛋”宏伟蓝图的马红俊身上,落在了戴沐白沉稳自信的脸上,落在了奥斯卡挥舞的拳头上,落在了宁荣荣骄傲的小脸上…
一丝明媚的笑容,如同初春破冰的阳光,缓缓在宁棠清丽的脸上绽放开来。那笑容干净、温暖,带着一种对伙伴们重新燃起的斗志的真挚欣慰,仿佛刚才独自在冷风中梳理的心事从未存在过。
“看来,大家已经达成共识了?”宁棠的声音轻柔地响起,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如同山涧清泉流淌过众人心间,让热烈的气氛更加和谐。她自然地走到宁荣荣身边空位坐下,姿态从容优雅。
“是啊棠棠!我们要去天斗皇家学院‘借鸡生蛋’啦!”宁荣荣立刻抱住妹妹的胳膊,叽叽喳喳地复述着胖子的“高论”。
众人也纷纷笑着附和,气氛融洽。
然而,坐在宁棠斜对面的朱竹清,那双清冷锐利的猫瞳,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宁棠那明媚笑容下,一闪而过的、极其细微的异样。
那不是虚假,那份欣慰是真的。但在那温暖的笑意抵达眼底最深处之前,似乎被一层无形的薄纱轻轻隔开了。那层薄纱下,隐藏着一丝……极淡、极淡的,如同月光照在深潭底部,无法触及的……失望?或者说是,一种洞悉了某种既定轨迹、却无力或无意改变后的平静疏离?
朱竹清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紧贴着唐三的小舞,又落回宁棠看似平静无波的侧脸。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冰冷的猫瞳深处,掠过一丝了然和更深的漠然。她对唐三和小舞那点心思,早已无感。此刻,她只是为那个在星斗森林不顾生死、在赛场上力挽狂澜、此刻却将最深情绪完美隐藏的月白身影,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触动。
宁棠仿佛感受到了朱竹清的注视,抬起眼,对着这位清冷的室友,露出了一个更加明媚、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仿佛在说:一切都好。
只是那笑容映在朱竹清眼中,却让她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瞬。
雅间的窗外,索托城的灯火辉煌依旧。没有人注意到,在酒楼对面街角的阴影里,一道挺拔的身影静静地伫立了许久。玉天恒深蓝色的短发在夜风中微动,他手中紧紧攥着那枚温润的七彩琉璃塔吊坠,目光穿过喧闹的街道,牢牢锁定着顶层雅间窗边,那个在灯火映照下、笑容明媚却仿佛隔着一层月光的月白色身影。
直到雅间内似乎觥筹交错,气氛热烈起来,他才缓缓收回目光,低头看着掌心流光溢彩的吊坠,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塔身冰凉的棱角,眼神深邃复杂。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将吊坠小心地收入怀中贴身的口袋,转身,身影无声地融入了索托城深沉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