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芽糖

江南的梅雨季总是来得猝不及防，青石板上泛起粼粼水光，潮湿的雾气裹着紫藤花的甜香。林小满抱着牛皮纸袋，在巷口的老槐树下躲雨，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清脆的铜铃声。

“麦芽糖——现拉的麦芽糖——”

转头望去，穿藏青布衫的男人推着木轮车，车板上雪白的糖块裹着糯米纸，在雨雾里泛着温润的光。男人约莫三十出头，眉眼清朗，睫毛上还沾着细密的雨珠。

“来块糖吧。”他笑着掀开苫布，“小姑娘淋了雨，吃块甜的心里暖和。”

林小满鬼使神差地掏出硬币。糖块咬在嘴里，先是沙沙的脆响，接着是缠绵的甜，混着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气。从那天起，她总在放学后绕路来这条巷子，听着铜铃声，看男人用小锤敲下糖块，看他手腕上的银镯子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我叫沈砚。”男人擦着汗笑，“这镯子是祖上传的，敲糖的时候不会打滑。”

日子像麦芽糖般黏黏糊糊地流淌。沈砚会给林小满留最新鲜的糖，教她辨认老槐树的年轮，说巷尾茶馆的评弹最正宗。林小满偷偷把糖纸叠成星星，塞进课桌最深处。

直到某个暴雨倾盆的傍晚，林小满看见巷口停着辆锃亮的黑色轿车。穿旗袍的女人撑着油纸伞，指甲上的丹蔻鲜红欲滴：“阿砚，妈给你找好了铺子，明天就搬去南京路。”

沈砚攥着糖锤的手青筋暴起，林小满手里的牛皮纸袋啪嗒掉在地上。雨幕里，沈砚的银镯子撞在车身上，发出一声清越的哀鸣。

十年后，林小满在纽约第五大道的甜品店打工。橱窗里的法式焦糖布丁泛着琥珀色的光，却总也比不上记忆里的麦芽糖。直到某个雪后的黄昏，她听见熟悉的铜铃声——穿驼色大衣的男人推着木轮车，车板上的糖块裹着糯米纸，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

“麦芽糖——现拉的麦芽糖——”他抬头时，眼角添了细纹，银镯子依然在手腕上轻轻晃动，“小姑娘，吃块甜的心里暖和。”

林小满的眼眶突然湿润了。雪片落在糖块上，很快融化成晶莹的水珠，像极了那年江南的梅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