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谐睁开眼,天色已晚,火红的落日无限逼近远处的高山,云霞绛驳,余晖如血,将天地映为一片血金色。
漫山是昏黄的枯草,一阵悠扬的笛声不知从何所起,与肆意的晚风流缠相合,回荡在耳畔。
白谐猛地回头,看见渐起的辰星之下,一只高大的白狼正闭目按笛,与零碎记忆中的王兄完美重合,但笛声却大相径庭。
白影缓缓停下吹奏,看向皇弟的眸中神色复杂,白谐一时哽咽,他永远描述不出那种感觉,消失十年之久的兄长一如昨日,但眼中不再有对力量的火热与渴望,转而如被寒潭,平静,慈悲的底色下又深深掺杂着不甘,无奈,痛苦,与说不清的悲惋。
“安持,你活着我很高兴。”白影轻拍他的肩,一如儿时在古树下对他将《黍离》倒背如流时表示的赞许,如今白谐只觉沉重。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如今黑峰何尝不算另一种意义上的改朝换代,他不知从何说起,只从齿间挤出几个:“王兄,这究竟怎么回事?”
他一路有太多疑惑,模糊之间又拼凑出数条可疑的线,其中似乎会有什么惊天秘密……但如今白谐最急切的,仍是他的下落。
为什么你以元神在断刀无名之中?你又消失去哪了?
白影沉默片刻,果然对深渊 里发生的事情避而不谈:“你现在看见的我,只是随挽天绫而来的一缕元神神识,若非长忆阴阳玉坠,我这缕神识,不能化形……至于小野,你想的没错。”
战争之始,白谐曾奉命率军攻打过儿侄白野所守城池,交战之间他取下挽天离火弓的弦—挽天绫,妄图以柔克刚去对抗无名断刀,而后他受到白影的光刃形元神似乎在挽天绫间有极微弱的游走,他分心大败,竟然是其神识。
至于少年白野,白谐第一次见到他时,便因其有模糊记忆中长兄的影子而愣神,至于被牛副将神一拳打到了颔骨,人神共愤的脸歪了好几天。
“我当年被 黑影追杀,一切都如你猜想那般。”
他缓缓放下嗷嗷待哺的小狼,并附上了在深渊中折断的刀,捂着伤口躲在竹深处,看钝角族的鹿将孩子抱走,过后引追兵离开,在逃命中乔装,过着鸡鸣狗盗般的生活。
那个秋天,他化作乞丐,成功从黑影爪牙的视线中溜走,他窜入深山,走着险象丛生的远路潜回黑峰,拖着看似残弱的身体来到北境寒嶷。
没有人会想到那片佝偻衰弱的行客,会是昔日威风无比的第一王将。
当地的子民只见了他一眼便认为此狼必定会冻死在北境终年不绝的飞雪中。
然而白影凭借过人的毅力和体格,战胜了饥饿与寒冷,战胜了一切外来的孤寂与困苦,生生爬上了九峰—被称为天堑的绝寒之地。
他站在混沌轰鸣的九峰天阴玄深渊之上,子民、亲人、好友,一路上帮助他的人的脸一一闪过脑海,他抽出另外半把断刀,没有片刻犹豫便跃入深渊。
“我拼尽全力,最后只能以肉身与灵魂与之对抗。”白影平淡地说着,仿佛那些疼痛与孤独从未存在过,同时他的元神开始变淡,似要化为点点星辰。
白谐伸手去抓他,却是一片虚无,王兄微笑着,向他伸出手,一如往日,然而却实实在在地在消散。
“不要怕,安持,我还能坚持很久。”白影的声音愈发微弱,淡到看不着面容。
白谐说不出话,只觉有人扼住自己的喉,他拼命想抓住那险些如星辰般的粉尘,却完全是徒劳。
“元神在,我便在。”白影最后的声音在天地间低低回荡,他化为点点辰星,在黑暗的天幕中微笑,使星空更加璀璨无比。
白谐眼前一黑,不知过了多久,混沌的大脑再次醒来,他睁开眼,眸中有了王兄当年一样炽热坚决的光芒。
长兄走的,是一条孤独而注定伟大的路。
他以一切换来的天下祥宁,却又因人的贪欲被辜负——战争爆发,尸横遍野,白骨成山。
黑峰三王子愤然地想着,突然脑袋一沉,又陷入梦魇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