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寺偏殿,风雪如刀。
沈清辞勒住缰绳,马蹄在雪地里踩出深坑。她仰头望着这座藏在山腰的古刹,檐角挂着冰凌,像一把把倒悬的匕首。
门是虚掩的。
她推门而入时,香炉里最后一支线香正烧到尽头。火星子溅落在蒲团上,没一会儿就熄了。
殿内空荡荡的,只有佛像前的长案还摆着半盏茶,冒着热气。
“你来了。”
裴景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沈清辞没有回头。她只是将斗篷的兜帽往后拉了拉,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她走到长案前,指尖轻轻抚过那杯茶的边缘。
“你倒的?”
她问。
“我等的人,只可能是你。”
裴景明走到她面前,手里拿着一串檀木佛珠,一颗颗地拨动着。
沈清辞盯着他的手看了几息,忽然笑了一声:“三年前,边军粮草被截,我爹孤军深入,你说不是林婉柔干的。”
“不是。”
裴景明说,“是陛下。”
“可你一直不说。”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你看着我查了整整三个月,看着我一次次求证、一次次失望,你就在旁边看着。”
裴景明沉默片刻,才道:“那时你是皇后,是沈家的女儿。”
沈清辞笑了。
她缓缓从袖中取出凤印,放在桌上。
“现在呢?”她问,“我不是皇后了,也不是沈家的女儿。你是要杀我,还是要把真相说出来?”
裴景明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看着她,眼神里有东西一闪而过,像是痛,又像是恨。
“你想知道什么?”他问。
“我想知道,”沈清辞慢慢抬眼,“为什么你要背叛大梁?为什么你要和北狄勾结?”
话音刚落,裴景明的手突然动了。
他伸手去抓凤印,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
沈清辞早有防备,猛地后退一步,右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短匕上。
“你果然是他们的人。”她低声说。
裴景明没有否认。
他只是将凤印攥在手中,指节泛白。
“沈清辞,你以为我是在害你?”他冷笑一声,“我是在帮你。”
“帮我?”
沈清辞声音陡然拔高,“我爹死的时候,你在哪儿?你知不知道我用了多久才查清楚那些假调度令?你知不知道我为了找到这些证据,差点死在西郊大营?”
裴景明的眼神变了。
他看着她,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她。
“你变了。”他说。
“是。”沈清辞点头,“我不再是那个只会躲在凤印背后的沈清辞了。”
话音未落,她已出手。
匕首划破空气,直取裴景明咽喉。
裴景明侧身避开,反手抽出袖中软剑。
两人瞬间战作一团,殿内的烛火被剑风掀翻,火苗溅落在幔帐上,火光腾起。
沈清辞的腿还在流血。
那是昨日在慈恩塔下留下的伤,还没来得及处理。
她咬牙撑住,手中的匕首每一次挥出都带着狠劲。
裴景明招式凌厉,却始终没有下死手。
他似乎在试探她,又像是在逼她露出破绽。
“你到底想干什么?”沈清辞喘着气问。
“我要凤印。”裴景明终于开口。
“为什么?”
她怒吼。
“因为它是打开密室的钥匙。”裴景明语气平静,“那里藏着真正的圣旨,还有……你的命。”
沈清辞瞳孔一缩。
她猛地一脚踢翻香炉,火星溅落在地板上,火势瞬间蔓延。
同时,地面传来一阵轻微震动。
“你——!”
裴景明脸色骤变。
沈清辞趁机抢回凤印,转身就往殿外冲。
但裴景明更快。
他一个箭步上前,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捏碎骨头。
“你不该来这里。”他说。
沈清辞疼得皱眉,却依然冷静。
她左手猛地一挥,将凤印砸向裴景明额头。
鲜血顺着他的眉骨流下,模糊了视线。
她趁机挣脱,跌跌撞撞地往殿外跑。
身后传来裴景明的怒喝:“你逃不掉的!”
沈清辞没有回头。
她冲进风雪中,脚下积雪咯吱作响。
身后,火光映红了整座后殿。
风雪中,隐约能听到机关启动的声音。
她知道,自己刚才踢翻的香炉,触发了某个机关。
她必须回去。
可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挡住了她的去路。
是裴景明。
他额头上还带着血,眼神冷得像冰。
“你非要找死,是吗?”他问。
沈清辞喘着粗气,握紧匕首。
“那就成全你。”
裴景明抬剑刺来。
沈清辞侧身闪避,但动作慢了半拍。
剑锋划过她的肩膀,鲜血染红了衣襟。
她踉跄后退,靠在墙边。
裴景明步步紧逼。
“沈清辞,你太天真了。”他说,“你以为你能改变什么?你以为你真的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沈清辞咬牙,抬手抹去嘴角的血渍。
“我至少敢为自己活一次。”
她说。
话音未落,她猛地扑上去,与裴景明纠缠在一起。
两人摔在地上,滚进火堆。
火焰吞噬了半个殿门。
沈清辞趁机翻身站起,一脚踹开裴景明,冲回殿内。
她看到地面塌陷出一个洞口,通往地下密室。
她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密室内,烛火摇曳,墙上摆满了卷轴和密信。
最中央的木桌上,放着一封龙纹火漆印的圣旨。
她颤抖着手指揭开火漆,展开圣旨。
一眼扫去,她整个人如坠冰窟。
那上面,赫然是萧承煜的字迹。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沈将军私通敌国,图谋不轨,即刻削爵夺权,押解回京。”
沈清辞的手抖得厉害。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份圣旨,竟然是真的。
她以为一切都是伪造的,以为是裴景明和林婉柔联手设局。
可现在……
她缓缓抬头,看向四周。
密室里堆满了密信,都是裴景明与北狄往来的证据。
还有……
一封未拆的信,火漆印上写着四个字——“斩草除根”。
她认得这个字迹。
是萧承煜的。
她的眼眶红了,却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
原来……
原来他早就知情。
原来他从未打算放过她。
沈清辞缓缓起身,将凤印收入怀中。
她走出密室,回头看了一眼仍在燃烧的后殿。
裴景明躺在地上,胸口一片血泊。
他还没死,但已经奄奄一息。
“你……不该来这里。”他艰难地说。
沈清辞站在门口,轻声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裴景明苦笑:“我只想让你活着。”
沈清辞沉默片刻,转身离开。
她没有回头。
她知道,从今天开始,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靠凤印的废后。
她是沈清辞,是她自己的主人。
风雪中,她望向京城方向。
那里,曾是她的家。
如今,却成了她的战场。
她撕碎了萧承煜的密信,任由碎片随风飘散。
身后,密室深处,一只黑羽乌鸦悄然飞出,爪间缠着一张泛黄的纸条。
纸条上,写着三个字——“他是谁。”
沈清辞拖着伤腿跌进密室时,烛火映出墙上密密麻麻的卷轴。
她扶着木桌站稳,指尖扫过那些火漆印,全是裴景明与北狄往来的证据。
脚步声从头顶传来。
她抬头看去,火光已经蔓延到密室入口。
裴景明还没死,他正在往下走。
沈清辞咬牙撑住身体,将凤印贴身藏好,转身往密室深处走去。
木架后方传来窸窣响动。
她猛地停下脚步,手摸上腰间匕首。
烛光晃动间,一道瘦小身影从阴影中闪出,裹着黑袍,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
“你是谁?”沈清辞低声问。
那人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掌心里躺着一枚令牌。
沈清辞眯起眼睛。
那是禁军统领的令牌,属于三年前战死在边关的副将——贺临。
她正要开口,头顶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火光更盛了。
那人拽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往密道尽头跑。
身后传来裴景明的怒吼:“别让她带走证据!”
沈清辞被拉着跃过一道石阶,脚下一滑,整个人摔进暗流涌动的水渠。
冰冷刺骨的水流瞬间灌满衣襟。
她挣扎着浮出水面,看到那道黑影也跳了下来。
火把被水流冲走,四周陷入黑暗。
只有水面上漂浮的几点火星,映出那人脖颈处一抹暗红。
是血。
沈清辞刚要开口,那人突然捂住她的嘴,将她按进水中。
上方传来箭矢破空声。
她透过水面看到几道黑影掠过,有人在追他们。
等脚步声远去,那人才松开手。
沈清辞猛地冒出水面,呛咳几声。
她转头看向那人,声音发颤:“你到底是谁?”
那人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贺临。”
“不可能!”沈清辞瞪大眼,“贺将军三年前就死了。”
“我没死。”
那人扯下兜帽,露出一张布满疤痕的脸,“我亲眼看着你爹被人推进火坑。”
沈清辞瞳孔一缩。
“是谁?”她问。
贺临沉默片刻,才低声道:“林婉柔。”
沈清辞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咬牙问。
“因为她不是林婉柔。”贺临盯着她,“她是北狄公主。”
沈清辞愣住了。
“你爹查到了这个秘密。”贺临继续说,“所以他必须死。”
沈清辞摇头,声音发抖:“不对……不可能……裴景明才是北狄的人。”
贺临冷笑一声:“裴景明?他不过是条狗,替真正的主子咬人罢了。”
沈清辞忽然想起密室里那封圣旨,还有萧承煜的亲笔信。
她抬头看向贺临:“那你呢?你为什么帮我?”
贺临沉默很久,才低声说:“因为你爹救过我。”
水面上的火光彻底熄灭。
黑暗中,沈清辞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原来她错了。
她一直以为裴景明是幕后黑手,却忘了真正操控一切的,从来不是他。
“我们要去哪儿?”她问。
贺临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拉她上岸。
远处传来鸡鸣。
天快亮了。
沈清辞抹去脸上的泥水,跟着贺临往前走。
她知道,从今天开始,她不再是为了复仇而活。
她要让所有人知道真相。
包括那个坐在龙椅上的人。
她要让他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