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识2

这一周后的美术选修课，我选了素描。画室里很安静，只有铅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窗外偶尔的鸟鸣。我对着静物台上的石膏几何体，努力捕捉光影的界限。我的画具盒放在脚边，是父亲图便宜在网上买的一套，看起来崭新，质量却堪忧。我站起身想去削铅笔，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个趔趄，画架腿勾住了旁边一个女生精致的金属画具箱。

女生a哎呀

女生惊呼一声

我的画具盒“哐当”一声翻倒在地。更糟糕的是，我的画架也失去了平衡，整个向前倾倒。我手忙脚乱地去扶，慌乱中一脚踩在了散落出来的东西上——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一支HB铅笔被我踩断了，同时，我那盒廉价水粉颜料里的一管赭石色被挤压爆开，黏糊糊的颜料瞬间糊满了我的帆布鞋面和地上几支可怜的炭笔。

女生b我的天！你看着点啊

被我带倒画具箱的女生不满地抱怨，心疼地看着自己滚落一地的进口画笔。周围几个同学投来或同情或看好戏的目光。我窘迫极了，连声道歉，蹲下身去收拾那片狼藉。颜料沾了一手，黏腻腻的，断掉的铅笔和弄脏的炭笔混在一起，我的画纸也被颜料蹭脏了一块。一种熟悉的、格格不入的狼狈感再次涌上心头。

左航没关系，我来吧

一个温润平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像初夏傍晚拂过池塘的微风。我抬头，是左航。他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蹲在我旁边。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袖子整齐地挽到小臂，露出一截修长的手腕。他的气质很特别，像一株安静的植物，眉眼清秀，眼神澄澈温和，没有朱志鑫的冰冷，也没有张极的张扬，更没有张泽禹那种外放的活力，而是一种沉静的、专注的力量

左航没有理会那个抱怨的女生，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动作轻缓而熟练地帮我扶起画架。然后，他小心地避开地上的颜料污迹，把我散落一地的、沾满了赭石色的廉价炭笔一支支捡起来，又拿起那管爆开的颜料管看了看。

左航颜料管裂了，没法用了

他轻声说，声音里没有一丝嫌弃

左航炭笔脏了，擦擦还能用

他变魔术似的从自己那个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专业画具箱里拿出一块干净的软橡皮和一小瓶松节油。他用软橡皮细致地擦拭着炭笔上黏糊糊的颜料，动作耐心又温柔。接着，他打开松节油瓶盖，倒了一点点在干净的布上，小心地去擦我鞋面上沾染的赭石色。

我看着左航专注的侧脸，看着他纤长的手指被那和我鞋面一样的、廉价的赭石色颜料染上痕迹。那颜色蹭在他干净得近乎透明的指甲边缘，形成一种奇异的、带着温度的连接。他没有戴手套，仿佛那昂贵的画具箱和颜料，以及他干净的手指，沾染上这些污迹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左航试试这个

左航擦干净我的炭笔，递给我一支看起来就非常高级的、他自用的软炭笔，声音依旧温和，“你的几何体结构抓得不错，只是边缘线可以再放松些。” 他指了指我的画纸，点出了一个我正困惑的地方

林薇谢谢……

我讷讷地道谢，接过那支炭笔，指尖触碰到他微凉的皮肤。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意，混合着颜料松节油的气味，悄然弥漫开。左航的存在，像一道无声的屏障，温柔地隔开了那些投来的异样眼光。他指尖上那抹与我鞋面同源的赭石色，奇异地抚平了我心底的褶皱

日子在适应与微妙的拉扯中滑过。过了一个星期

而苏新皓，是其中最特别的存在

他坐在教室前排，是老师眼中无可挑剔的模范生。头发柔软，肤色白皙，眼睛很大，瞳仁是清透的浅褐色，看人时总是微微弯起，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纯良感。他说话声音不高，语调温和有礼，对谁都笑意盈盈，仿佛周身笼罩着一层柔和无害的光晕。他会在女生搬不动重物时立刻上前帮忙，会在同学答不出问题时小声提示，会在班级活动时主动承担最繁琐的工作，毫无怨言。所有人都喜欢他，包括我。他的笑容像春天的第一缕阳光，能轻易驱散人心头的阴霾。

直到那个晚自习

圣樱的晚自习可以申请在相对自由的艺术楼画室进行。那晚，我因为一幅静物素描的光影始终处理不好，留在画室加练。偌大的画室里只有我一个人，灯光惨白地打在画板上。突然，头顶的灯管“滋啦”一声响，闪烁了几下，整个空间瞬间陷入一片浓稠的黑暗。

停电了

窗外的月光被厚厚的云层遮蔽，只有极其微弱的光线渗入，勉强勾勒出画架和桌椅模糊的轮廓。突如其来的黑暗像墨汁一样泼下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寂静。我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炭笔，指尖冰凉。

就在这时，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被黑暗吞噬的脚步声，从门口的方向传来。不是刻意的放轻，而是一种近乎虚无的、贴着地面的滑动感。有人进来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后背瞬间绷紧，汗毛倒竖。

那脚步声停在了我身后，很近的位置。我甚至能感觉到空气的轻微流动，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干净的洗衣液气息——是苏新皓身上常有的味道。但此刻，这熟悉的气息在绝对的黑暗里，却透出一种莫名的寒意。

一只手，冰冷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攥住了我的手腕！那力道极大，指节坚硬，像铁钳一样扣住我的腕骨，带着一种与苏新皓平日温和形象截然不同的、近乎粗暴的侵略性。

我惊得差点叫出声，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头顶，又瞬间冻结。手腕上传来的冰冷触感和剧痛让我动弹不得。

苏新皓嘘——

一个声音紧贴着我耳边响起。依旧是苏新皓的声线，但所有温软无害的伪装都被彻底撕去。那声音低沉、缓慢，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玩味，像冰冷的蛇信滑过皮肤。

苏新皓林薇……

他叫我的名字，尾音拖长，带着一种危险的黏腻感

黑暗中，他温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耳廓上，激起一片战栗。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中，厚重的云层恰好被风吹开了一线缝隙

清冷的月光，如同舞台的追光灯，骤然刺破画室的黑暗，精准地投落在我们身上

借着这转瞬即逝的月光，我被迫抬起头，撞进苏新皓近在咫尺的眼睛里。

那双曾盛满阳光和纯良的浅褐色眼眸，此刻像沉入了最深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