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你

锈带郊外的黄昏像是打翻的锈水罐，金红色的夕照浸透了满地废弃金属。卡莉尔拖着机械腿往回走，每一步都牵扯着刺耳的刮擦声，仿佛生锈的齿轮在强行碾动。视野边缘猩红的警告疯狂闪烁：

‌肢体磨损率：65% - 强制暂停‌

系统过载临界点倒计时：46小时‌

“65%！65%！你听见没有！”芯片的电子音在神经末梢尖啸，几乎要撕裂她的意识，“46小时后就是98%！98%！你会变成一堆废铁瘫在这里！”警告信号洪水般冲击着卡莉尔的神经中枢，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试图呵斥，声音却虚弱得被风扯碎：“闭……嘴……”

踉跄一步，她再也支撑不住，膝盖处的液压杆发出濒死的呻吟，整个身体向前栽去。

“啧，真狼狈啊。”

苍老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时，卡莉尔的意识正沉入冰冷的黑暗。芯片的数据流瞬间狂暴——它疯狂调取记忆：维勒实验室惨白的手术灯下无数次血腥融合；无数个长夜，它透过卡莉尔的眼睛看着艾莉尔蜷缩在角落，指甲深陷进自己手臂的皮肉留下血痕，又在黎明前被那诡异的自愈力抹平，只留下白日的完美假笑……

“卡莉尔！卡莉尔！”芯片的呼唤如同坠入深渊的石子。

刹那间，一股冰冷而精确的力量接管了这具濒临崩溃的躯体。卡莉尔即将触地的右手猛地撑住地面，磨损的机械关节爆出火花，硬生生止住了倾倒的势头。她以一种非人的僵硬姿态，缓缓站直。

宋老头那只嵌在眼窝里的机械镜头伸缩着，发出轻微的嗡鸣。他打量着眼前的“卡莉尔”：兜帽下，那双琉璃般的灰眸此刻被彻底的血红占据，闪烁着无机质的、冰冷的光泽。气质截然不同——之前的少女是刃未出鞘的警惕，此刻却是某种剥离了情绪的、纯粹的机械感。

“你不是那小丫头。”宋老头的声音带着洞悉的笃定，嘴角却勾起一丝玩味的笑，“你是谁？”

“我不是她。”“卡莉尔”开口，声线平板无波，毫无起伏，“意识强制中断接管。暂时性的。”

“哦？”宋老头饶有兴致地走近一步，“总得有个称呼。老头子给你起个名儿？叫……”

“不必。”猩红的眼眸毫无波澜地打断他，“等她醒了，让她起。”

宋老头笑起来，满是褶皱的脸像风干的橘子皮：“你们这一对……啧，真是越来越有趣了。你就是寄生在她眼睛里那个‘东西’吧？”

“她的腿部磨损65%，能量耗尽，缺乏补给。”“红瞳”无视他的探究，精准地陈述困境，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代码，“她执意要去接任务。我无法阻止。”血红的瞳孔似乎凝滞了一瞬，一个极其生涩、几乎不像能从这张嘴里发出的词挤了出来：“……求你。”紧接着是更流畅的补充：“帮她，还有她集装箱里的姐姐。作为交换，你可以研究我。”

宋老头那只浑浊的肉眼微微睁大，随即被更浓的笑意取代。“不错的交易。”他点点头，声音却意外地低沉温和下来。话音未落，眼中的红光已如潮水般褪去。

卡莉尔的身体猛地一晃，灰眸重现，带着瞬间的茫然和脱力的虚软。宋老头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她几乎再次倾倒的身体。“站稳了丫头，”他声音不大，却有种奇异的安稳感，“我答应你了。”

黑市郊外，夕阳将一老一少两道影子拉得细长扭曲。宋老头背着手，看着身边拖着沉重步伐、兜帽压得极低的少女。卡莉尔几乎是扑向那个废弃的集装箱，猛地推开锈蚀的铁门。

“小丫头片子，急什么？”宋老头慢悠悠地踱步进来。

集装箱内陆板上，艾莉尔躺在勉强摊开的干草上，呼吸微弱，脖颈上蜿蜒的青碧色纹路在昏暗中幽幽发亮。卡莉尔立刻跪坐在姐姐身边，小心翼翼地检查她的脉搏和体温，动作急促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头也不抬，拉低的兜帽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紧绷的下颌线泄露着情绪：“宋老头，刚才……那个‘我’，跟你说了什么代价？”

宋老头没回答，布满老茧和老茧的手轻轻拍了拍她单薄的肩膀，力道沉稳。卡莉尔等了片刻，没等到答案，也没再追问。她只是更紧地握住艾莉尔冰凉的手，将她往自己怀里拢了拢。集装箱外，最后一点夕阳的金边彻底沉入地平线，仅剩的余晖挤进破旧的窗洞，落在卡莉尔低垂的眼睫上，映出一点微弱的光，和她眼中深不见底的忧虑与决绝。长长的影子在空旷的集装箱地面上延伸，仿佛两道相依为命的刻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