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浓稠的机油,泼洒在锈带歪斜的棚屋之上。唯一的光源是“老宋机械诊所”那盏昏黄的霓虹招牌,在潮湿的空气中晕开一圈模糊的光晕,像垂死生物最后的喘息。诊所内,机油、消毒水和人体汗液的腥臊气息浓得化不开,一台老掉牙的风扇在天花板上徒劳地旋转,扇叶切割空气的呻吟盖不过夏夜的粘稠闷热。
卡莉尔坐在冰冷的金属手术台边缘,两条覆甲的机械腿悬垂着,关节缝隙里透出幽微的蓝光。手术台对面,老宋斜倚在工作台上,嘴里叼着那根从未点燃的烟卷,浑浊的眼睛在烟雾缭绕的光线下眯成两条缝。他的目光在卡莉尔身上来回刮擦,像是在评估一堆亟待校正的精密零件,又像是在审视一块过于顽固的废铁。
“丫头,”老宋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生锈的钢板,“你脑子里那个‘房客’,有名字没?”
卡莉尔灰眸微抬,眼底的红光极快地扫过老宋——扫描信息瞬间反馈:尼古丁代谢产物浓度极低,生理渴求指数却高得惊人。她没回答,视线反而胶着在诊所深处那扇紧闭的门上。
“嘿!”老宋不满地拿烟屁股点点她,“问你话呢,别装聋。”
“第一,”卡莉尔的声音毫无起伏,冰冷如她的金属手指,“别叫我丫头。你知道我的名字。”
“第二,”她的声音低沉了些许,微不可察,“她没有名字。”
老宋喉咙里滚出一串粗粝的笑声,烟卷在咧开的嘴边上下跳动:“可那个‘红眼睛的你’告诉老头子,等你清醒了,名字得由你起。”
短暂的沉寂弥漫开来,只有风扇的呻吟。卡莉尔的目光落在自己摊开的手掌上,冰冷的金属纹路在昏暗灯光下泛着寒光。
“奇。”她吐出一个音节,清晰简短。
“就一个‘奇’字?”老宋挑起他那花白的眉毛。
“嗯。”卡莉尔点头,“奇。”
老宋咂咂嘴,似乎对这个名字的简洁感到某种满意。他慢悠悠站起身,从油腻腻的柜台深处摸出一瓶标签模糊的劣质威士忌,给自己倒了小半杯深琥珀色的液体,又冲卡莉尔晃了晃瓶子:“驱驱寒?”
卡莉尔面无表情地摇头。
“行吧。”老宋也不在意,仰头灌下一大口,喉结滚动,满足地长吁一口气,“那个叫‘奇’的丫头,算是把你们俩托付给我了。可我这儿,”他用指甲敲了敲油腻的木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不是救济站。”他伸出三根手指,“腿,我给你修好;枪,给你装满;你姐,”他朝那扇紧闭的门努努嘴,“我尽力稳住。外加一个遮风挡雨的地儿。这买卖,够意思吧?”
“为什么?”卡莉尔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直刺老宋眼底,“锈带没有慈善家。”灰眸里的警惕没有丝毫松懈。
老宋咧开嘴,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笑容在皱纹里显得狡猾又苍凉:“你就当……老头子我大限将至,想找点新鲜玩意儿解解闷?”
卡莉尔嘴角向下撇出一个微小的弧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讽刺:“怪老头。”
——
清晨的锈带被一层灰蒙蒙的薄雾笼罩,浓重的湿气压在弯曲的铁皮屋顶上,街道空旷,只有几个醉得不省人事的身影蜷缩在角落的污水中。诊所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卡莉尔的身影挤出门缝。她扯了扯脏污的兜帽,将半张脸连同那只闪烁着微弱红光的机械左眼一同掩入阴影。
“喂!丫头!”老宋的破锣嗓子从门框边砸过来。他斜倚着门框,手里依旧捏着那根干瘪的烟卷,仿佛那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别跟命过不去!枪里给你塞满了一百发!省着点嘬!”
卡莉尔没有回头,只是向后抬起那只包裹着金属装甲的手,随意地挥了挥。单薄的背影迅速被弥漫的晨雾和歪斜的棚屋阴影吞没。
——
约定的废弃工厂如同巨兽的骸骨,巨大的、锈蚀的钢梁骨架扭曲地刺向铅灰色的天空,投下狰狞交错的影子。老疤脸和他剩下的十二个手下早已等候在此,他们看似随意地散开,站位却隐隐封堵了所有可能的退路,无声的压迫感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
“哟呵!老大快看!”那个绰号瘦猴、身材干瘪的男人怪笑一声,响亮地吹了个口哨,轻佻的目光像蛇信子一样舔舐着卡莉尔全身,“这铁皮妞还真拎着脑袋来了!够胆儿!”
卡莉尔的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腰间能量手枪冰冷的握把,冰冷的电子音在她颅内精准响起:
「目标:代号‘瘦猴’。团队定位:侦察与情报节点。击杀评估:引发冲突升级概率23.7%。建议:适度威慑,保留余地。」
卡莉尔覆甲下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知道了。”
她迈步向前,沉重的机械腿落在布满灰尘和铁屑的水泥地上,发出节奏清晰的“咔嗒……咔嗒……”声,每一步都像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老疤脸庞大的身躯矗立在前方,像一堵布满疤痕的墙。他盯着走近的卡莉尔,疤痕扭曲的脸上咧开一个充满血腥味的笑容,参差不齐的黄牙暴露在微弱的晨光里:“东西备齐了?”
卡莉尔停在五步之外,下颌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覆甲包裹的右手稳稳地按在了枪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