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泡面的温度

宋闻消失在专属通道门后的身影，像按下了暂停键的解除键。唐逢歌僵硬的身体瞬间松懈下来，跌坐回椅子上，后背的冷汗几乎浸透了薄薄的衬衫。寂静的办公室里，只剩下她擂鼓般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震得她耳膜发疼。

刚才那短暂的对视，那无声的沉默，那最后落在空咖啡杯上的视线……像一场无声的风暴，席卷了她所有的感官。没有斥责，没有质问，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审视和难以言喻的压力，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让她心悸和……茫然。

他看到了什么？他为什么要看那个空杯子？那沉默……究竟是什么意思？

无数个问号在她混乱的脑子里盘旋，搅得她心神不宁。白天因数据成功而燃起的喜悦和成就感，此刻被一种更复杂、更微妙的情绪取代——紧张、困惑，还有一丝……被那深夜孤寂又锐利的目光意外触动的、连她自己都羞于承认的异样感。

胃部一阵不合时宜的痉挛，发出清晰的“咕噜”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响亮。高强度工作后的饥饿感如同潮水般涌来，瞬间压倒了所有纷乱的思绪。她这才想起，从下午到现在，除了那杯凉透的咖啡，她粒米未进。

“算了，不想了。”唐逢歌用力甩甩头，仿佛要把那些无解的困惑甩出去。当务之急是填饱肚子。她站起身，决定去茶水间碰碰运气，看有没有什么速食能垫垫肚子。

茶水间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顶灯。唐逢歌拉开储物柜，里面除了几包不知放了多久的茶包，空空如也。她失望地叹了口气，正准备认命回去喝水充饥，目光却扫到角落微波炉上方的置物架。

那里，似乎……放着一桶泡面？

她走过去，踮起脚。果然！是一桶没开封的红烧牛肉面！大概是哪个同事加班备下的口粮，忘了带走。饥饿感瞬间战胜了道德感，唐逢歌心里默念了一句“明天双倍还你”，毫不犹豫地将泡面拿了下来。

撕开包装，倒调料，注入热水……熟悉的香气伴随着蒸腾的热气迅速弥漫开来，瞬间充满了小小的茶水间。这简单粗暴的香味，在深夜饥饿的肠胃面前，简直堪比人间至味。唐逢歌靠在料理台边，眼巴巴地看着计时器上的数字跳动，感觉时间过得格外漫长。

终于，“叮”的一声轻响。唐逢歌迫不及待地掀开盖子，浓郁的牛肉汤香混合着面饼的麦香扑面而来。她拿起叉子，刚挑起一绺面条吹了吹，还没来得及送进嘴里——

茶水间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唐逢歌的动作瞬间僵住，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攫住。她僵硬地转过头，如同慢镜头一般。

门口，宋闻去而复返。

他显然也没料到茶水间里有人，尤其是这个时间点。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唐逢歌身上，带着一丝深夜被打扰的冷意，随即，便精准地捕捉到了她手里那桶冒着热气的泡面，以及空气中浓郁的食物香气。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唐逢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她像个偷吃被抓现行的小孩，手里滚烫的泡面桶瞬间变成了烫手山芋，拿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巨大的尴尬和紧张让她脸颊瞬间爆红，连耳朵根都热得发烫。

“宋……宋总……”她声音发干，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明显的慌乱，“我……我有点饿，看这里有泡面……”解释显得苍白又无力。

宋闻没有说话。他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挡住了外面走廊的光线，让茶水间显得更加逼仄。他没有立刻进来，也没有离开，只是站在那里，目光沉沉地落在她……手里的泡面上？又或者，是落在她因为紧张和尴尬而微微颤抖的手指上？

那沉默如同实质的冰层，瞬间将唐逢歌冻结。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她脑子里一片混乱：完了，加班吃泡面被顶头大BOSS抓包……会不会被当成工作态度不端正？会不会影响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好印象？他会不会觉得她很……不专业？很……底层？

就在唐逢歌的思绪快要滑向自我否定的深渊时，宋闻终于有了动作。

他没有指责，没有皱眉，甚至没有再看她。他的目光似乎在她脸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快得像是错觉，然后便移开了。他迈步走了进来，径直走向咖啡机。

原来他是来冲咖啡的。唐逢歌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丁点，但尴尬感丝毫未减。她端着泡面桶，像个罚站的小学生，僵硬地杵在料理台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宋闻动作熟练地取出咖啡胶囊，放入机器，按下按钮。

咖啡机发出低沉的运作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浓郁的咖啡香开始与泡面的味道混合，形成一种奇特的、属于深夜加班族的混合气息。

宋闻背对着她，站在咖啡机前等待。宽阔的肩膀在昏黄的灯光下投下沉默的剪影。他微微低着头，似乎在看着咖啡液滴落，又似乎只是单纯地放空。整个茶水间只剩下咖啡机“咕噜咕噜”的声音，和唐逢歌自己如雷的心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被拉长。唐逢歌盯着自己泡面桶里开始有些发软的面条，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她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宋闻的背影。他站立的姿态依旧挺拔，但似乎……少了几分白日里那种咄咄逼人的凌厉？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唐逢歌自己掐灭了。怎么可能？宋闻这种人，怎么会累？

就在这时，咖啡机“嘀”的一声，提示完成。宋闻拿起那杯冒着热气的黑咖啡，转过身。

他的目光不可避免地和端着泡面桶、一脸窘迫的唐逢歌再次对上。

空气似乎又凝固了一瞬。

唐逢歌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宋闻的目光掠过她手里的泡面桶，然后，极其短暂地，落在了她的脸上。那眼神依旧深邃，却似乎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审视，反而……带着一种唐逢歌无法解读的复杂意味？像是探究，又像是……一丝极其隐晦的……了然？甚至，还有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无奈？

他端着咖啡杯的手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然后，就在唐逢歌以为他会像刚才在办公区那样，一言不发地离开时，宋闻却开口了。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深夜特有的沙哑，打破了茶水间压抑的沉默：

“项目数据，做得不错。”

他说的很简短，语速平缓，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但这简单的七个字，却像一道惊雷，猛地劈在唐逢歌混乱的思绪里！

他……他是在说她？在肯定她？在……夸她？

唐逢歌彻底懵了，大脑一片空白。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傻傻地看着宋闻，手里的泡面桶都忘了放下。

宋闻似乎也没期待她的回应。他说完这句话，目光便从她脸上移开，没有任何停留，端着那杯滚烫的黑咖啡，径直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他高大的身影带起一阵微弱的、混合着冷冽木质香水和咖啡气息的风。擦肩而过的瞬间，唐逢歌甚至能感受到他西装布料拂过自己手臂的微凉触感。

他走到门口，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推开门，身影消失在走廊的昏暗光线中。茶水间的门轻轻合拢，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留下唐逢歌一个人，端着那桶已经有些凉掉的泡面，石化般僵立在原地。

脑子里反复回荡着那七个字：

“项目数据，做得不错。”

不是“尚可”，是“不错”！

而且，是在这种深夜的茶水间，在她狼狈地端着泡面的时候！

巨大的冲击让她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震惊、难以置信、巨大的喜悦、还有残留的尴尬和困惑……种种情绪像打翻的颜料盘，在她心里疯狂搅动。

他看到了她的努力？他认可了她的成果？他……并非完全无视她？甚至……可能知道她加班到深夜？

刚才那复杂的眼神……那声“不错”……难道……难道之前办公区的沉默，并非是不满，而是……一种……默许？或者……别的什么？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深水的巨石，在她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低头看着手里已经不再诱人的泡面，又抬头看向宋闻离开的方向。茶水间里，咖啡的香气还未完全散去，混合着泡面的味道，形成一种奇特的、令人心悸的余韵。

刚才擦肩而过时，她似乎……闻到了一丝极淡的、不同于咖啡香气的……药味？是她的错觉吗？

胃部的饥饿感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饱胀感，充满了胸腔。那桶泡面最终被她放在了一边，失去了吸引力。

她靠在料理台上，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刚才宋闻站立的位置旁边的台面。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却无法冷却她心头那团骤然燃起的、混杂着无数疑问和一丝隐秘欣喜的火苗。

一碗泡面，一杯黑咖啡，一句深夜的肯定。

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冰层之下，似乎真的有什么东西，在悄然融化、流动。而这流动的暗涌，裹挟着难以言喻的温度，让这个普通的加班深夜，变得如此不同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