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周六傍晚的火锅店飘着牛油的香气，温青云把菜单往沈晞然面前推了推，声音里带着点刻意的轻快：“想吃什么随便点，今天我请客。”

沈晞然刚勾完“精品肥牛”，抬头就看见她眼下的青黑。上周三晚自习，温青云趴在桌上偷偷抹眼泪，课本摊开在《雷雨》的台词页，墨迹被打湿成了深色的云。

“阿姨还是不同意？”沈晞然把菜单转向温叙白，他正盯着锅底里翻滚的辣椒，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温青云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鹌鹑蛋，没说话。窗外的霓虹灯映在她眼里，明明灭灭的。上周三晚饭时，她把市话剧团的录取通知拍在桌上，爸爸手里的瓷碗“哐当”一声砸在地上，青瓷碎片溅到她脚背，像道没流血的伤口。

“他们说演戏是不务正业。”她忽然笑了笑，夹起片毛肚在红油里七上八下，“说女孩子就该考师范，毕业当老师，安稳过一辈子。”

沈晞然想起上周他们话剧社在学校礼堂表演，虽然只是内部的表演，只有话剧社的成员才能看，同时也可以邀请好朋友，温青云演《灰姑娘》里的仙女教母。她穿着借来的纱裙，手里挥着自制的魔法棒，声音清亮得像浸在月光里，台下的掌声差点掀翻屋顶。

“可你在台上发光的样子，谁都比不上。”沈晞然握住她的手，掌心传来她指尖的凉意。

温叙白忽然放下筷子，从书包里掏出个笔记本。是上次在图书馆看到的那本，封面贴满英语单词便利贴，此刻最后一页却画着舞台速写——温青云站在聚光灯下，裙摆像朵盛开的白玫瑰。

“这是……”温青云的睫毛颤了颤。

“上周你表演时画的。”他的耳朵有点红，“你说过，好演员能让角色活过来。那天你一开口，我真觉得仙女教母就该是那样的。”

锅里的气泡“咕嘟”作响，把牛油的香气漫得满室都是。温青云咬着毛肚，忽然有眼泪砸在香油碟里，晕开一小片浅黄。她想起小时候偷穿妈妈的红裙子，在客厅里模仿电视里的花旦，爸爸举着摄像机笑得一脸温柔。什么时候开始，那些被称作“梦想”的东西，突然就成了洪水猛兽？

“其实我偷偷去试过镜。”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导演说我有灵气，让我寒假去参加集训。可我连跟爸妈开口的勇气都没有。”

沈晞然往她碗里夹了块红糖糍粑：“我表姐是艺术生，她说现在艺考也看文化课成绩。你成绩这么好，完全可以两边兼顾啊。”

温叙白突然开口：“我查过艺术院校的录取线，你的文化课稳超线五十分。如果专业课能过，录取概率很大。”他从书包里翻出张打印纸，上面密密麻麻列着近三年的录取数据，红笔标着重点，“你看，这是……”

温青云看着那张纸，忽然想起每天清晨的教室。她背单词时，温叙白总在刷题；她练台词被同学笑时，他会递来瓶温水；就连上次她在话剧社排练到深夜，也是他默默跟在后面，直到看着她走进单元楼才转身离开。

“你们……”她的声音哽咽着，说不出完整的话。

“我们是朋友啊。”沈晞然笑着擦掉她的眼泪，“朋友不就该互相撑腰吗？”

结账时温青云抢着付钱，却被温叙白按住手腕。他晃了晃手机支付成功的页面：“下次你考上心仪的学校，再请我们吃顿好的。”

夜风带着江水的潮气扑在脸上，三人沿着江滩慢慢走。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又在脚下交叠成一团。温青云踢着江边的鹅卵石，忽然哼起《哈姆雷特》的台词：“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当然是选择你真正想做的事。”沈晞然捡起片银杏叶，别在她的马尾辫上，“你站在舞台上的时候，眼睛亮得像星星。”

江面上驶过货轮，鸣笛声闷闷地荡过来。温叙白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塞进温青云手里——是枚银色的书签，刻着个小小的舞台剪影。

“上周在文具店看到的。”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上面刻着句话：‘每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

温青云捏着那枚书签，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却烫得人眼眶发热。她想起爸妈吵架时通红的眼睛，想起自己躲在被子里背台词的夜晚，想起舞台幕布拉开时，台下骤然亮起的灯海。那些纠结和痛苦，好像在这一刻突然有了形状。

“我明天就跟他们好好谈。”她忽然停下脚步，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会告诉他们，我不是在胡闹。我会证明给他们看，我能兼顾好学业和梦想。”

货轮的灯光在水面上拖出长长的光带，像条通往远方的路。温叙白看着她眼里重新亮起的光，忽然想起第一次在课堂上见到她的样子。她回答问题时总是很认真，睫毛像蝶翼般颤动，仿佛连声音都带着光。

“需要帮忙的话，随时找我们。”沈晞然挽住她的胳膊，“比如帮你查资料，或者……帮你说服叔叔阿姨。”

温青云笑着点头，转身时被风吹起的衣角扫过温叙白的手背。他望着她和沈晞然说笑的背影，忽然觉得今晚的月光格外温柔。江水拍打着堤岸，像谁在轻声唱着歌，而那些关于梦想和勇气的秘密，正随着潮声慢慢生长，在这个秋天的夜晚，开出了小小的花。

走到桥头时，温青云忽然停下来，对着江面大喊：“温青云，你一定可以的！”

回声荡在江面上，被风送向很远的地方。沈晞然跟着大喊：“加油！”温叙白也张开嘴，喊出藏在心里的话：“我们都相信你。”

夜色温柔，江水悠悠。三个少年的影子被路灯拉长，又在脚下紧紧相依。温青云握紧掌心的书签，忽然明白，所谓勇气，从来不是孤身一人的莽撞，而是知道身后有依靠时，敢于向前走的力量。而此刻她拥有的，正是这样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