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晚饭的热气还在餐厅里氤氲，沈晞然扒完最后一口米饭，筷子往碗边一搁，手指不自觉绞着校服袖口。客厅里的挂钟刚敲过七点，妈妈正看着综艺哈哈大笑，爸爸在厨房涮洗碗碟的水声哗啦作响，这是她熟悉了十六年的傍晚，却突然让她鼓起了藏了一整天的勇气。

“爸，妈，”她清了清嗓子，声音被抽油烟机的余音盖得发飘，“过年……咱们回趟老家吧？”

厨房的水声戛然而止。妈妈端着擦碗布走出来，围裙上沾着洗洁精的泡沫：“怎么突然想回去了？去年不是说爷爷奶奶家的炕太硬，夜里总冻醒吗？”

沈晞然脚尖在地板上蹭出浅痕，其实是昨天晚自习前，奶奶托村口小卖部的人捎来电话，说攒了一筐她爱吃的冻梨，还絮絮叨叨问她期末考试的名次。电话那头的电流声里，她听见爷爷在灶房咳嗽的声音，心里突然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

“就是……想他们了。”她低头抠着书包带，“再说我都高一了，不是小孩子了，能扛住冻。”

爸爸从报纸上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弯了弯。他放下手里的茶杯，杯底在茶几上磕出轻响：“行啊，既然咱们晞然长大了，那这事就定了。正好你妈前几天还念叨，说奶奶做的腊肠比超市买的香。”

妈妈笑着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就你会顺坡下驴。”转身又看向沈晞然，语气软下来，“那明天周六，咱们先去商场转转？给你爷爷奶奶挑件厚棉袄，再给你添身新衣服过年穿。”

第二天的商场像被撒了把糖，到处飘着甜丝丝的音乐。沈晞然跟在爸妈身后穿过人群，看妈妈在女装区的挂架前比划，爸爸则蹲在男装区的货架旁，翻着一件深灰色的羽绒服标签。

“这件怎么样？”爸爸举起衣服往自己身上比，“你爷爷去年说关节疼，这件充绒量高，穿上肯定暖和。”

沈晞然凑过去摸了摸面料，蓬松的羽绒在指尖下轻轻回弹：“颜色太深了，爷爷会不会不喜欢？”

“他呀，就喜欢这种耐脏的。”妈妈走过来翻看吊牌，“上次给他买件藏蓝色的，逢人就说我闺女眼光好。”

正说着，旁边童装区突然传来一阵笑闹，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支棉花糖跑过，糖丝蹭在沈晞然的校服外套上。她刚要伸手去擦，妈妈已经掏出湿巾快步走过来，指尖带着护手霜的茉莉香，细细擦去那点黏腻的糖渍。

“你看你这孩子，多大了还毛手毛脚的。”妈妈嗔怪着，目光却落在她身上，“说起来也是，你这校服穿了快半年，确实该添件新羽绒服了。去那边看看？”

沈晞然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橱窗里的亮黄色羽绒服像只饱满的小太阳。她其实不太喜欢这么扎眼的颜色，可妈妈已经拉着她走了过去，爸爸拎着刚买的棉袄跟在后面，脚步慢悠悠的，像怕跟不上她们的节奏。

试衣间的镜子里，亮黄色衬得她脸色格外红润。妈妈在身后替她拉好拉链，手指拂过她后颈的碎发：“就这件吧，多精神。你看你爸，眼睛都看直了。”

爸爸果然在镜子里冲她点头，手里还拎着那件给爷爷买的深灰羽绒服，像两只新旧不一的候鸟：“我闺女穿什么都好看。对了，年货还没买呢，去负一楼的超市转转？”

超市里的年味比商场更浓，红底金字的“福”字挂得满墙都是。爸爸推着购物车，妈妈负责往车里丢东西：徐福记的酥糖、洽洽的瓜子、还有沈晞然爱吃的草莓味软糖。走到生鲜区时，爸爸突然停在冷柜前，指着里面的冻带鱼笑：“你奶奶总说城里的带鱼不如海边的鲜，咱们多买两条，回去给她露一手。”

沈晞然趴在购物车把手上，看爸爸弯腰去搬一箱橘子，后颈的毛衣被扯上去，露出一小片皮肤。她突然想起小时候，也是这样跟着爸妈来买年货，自己总吵着要坐在购物车里，爸爸就会把她抱上去，推着车在货架间穿梭，妈妈则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喊“慢点跑”。

“想什么呢？”妈妈的声音把她拽回现实，手里举着袋开心果，“要不要这个？”

沈晞然点头，看见爸爸正踮脚够货架顶层的旺旺大礼包，肩膀微微耸起，像只努力够到枝头果实的熊。她突然跑过去，从他手里接过礼包放进车里：“我来就行，你昨天不是说腰疼吗？”

爸爸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指腹带着点扎人的胡茬：“我们晞然真是长大了。”

走出超市时，夕阳正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沈晞然拎着装满零食的塑料袋，听爸妈在前面讨论回老家要带的行李，爸爸说要把车载充电器带上，省得奶奶总担心手机没电联系不上；妈妈说要给爷爷带两盒止痛膏药，上次视频时看见他总揉膝盖。

冷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子扑在脸上，沈晞然缩了缩脖子，却觉得心里暖烘烘的。她快跑两步追上他们，伸手挽住妈妈的胳膊，又拽住爸爸的袖子，像小时候那样把自己嵌在他们中间。

“对了爸，”她仰起脸，看见路灯次第亮起，在雪地里晕开一团团暖黄，“回老家那天，能早点走吗？我想赶在晚饭前，帮奶奶烧火做饭。”

爸爸低头看她，镜片上落了层薄雪，却挡不住眼里的笑意：“好啊，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