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的清晨,薄雾还没散尽,沈晞然踩着青石板路往巷口走时,棉鞋底沾了层薄薄的霜。林屿森跟在她身后,手里拎着两盒包装精致的糕点,是昨天在镇上供销社特意挑的,红纸上印着“福”字,倒比城里超市的礼盒多了几分年味。
“王奶奶说腊梅酱得用新摘的蜡梅花,去年霜降前她就把院子里那棵老梅树的花苞都数过了。”沈晞然回头看他,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散开,“小时候她总说,这酱得等初一的雪化了再开封,说沾了年气才够甜。”
林屿森应了声,目光落在巷子尽头那扇斑驳的木门上。王奶奶家的院墙爬满了干枯的爬山虎,墙头上还留着去年秋天晒的玉米串,风一吹就咯吱作响。他记得初二那年寒假,沈晞然拉着他来借筛子,王奶奶正坐在堂屋的竹椅上,戴着老花镜挑拣蜡梅花瓣,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银白的头发上,像撒了层碎金。
“奶奶!”沈晞然推开虚掩的门,声音清脆得像檐角的冰棱。
里屋传来一阵响动,王奶奶拄着拐杖走出来,看见他们时眼睛笑成了月牙:“然然,屿森,可算来了。快进来,外头冷。”她往沈晞然手里塞了个暖水袋,又接过林屿森手里的糕点,“来就来,还带东西做什么?奶奶这儿啥都有。”
堂屋里烧着煤炉,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甜香。沈晞然注意到桌角摆着个青花瓷罐,盖子上还贴着张红纸,上面是王奶奶歪歪扭扭的字迹:“腊梅酱,辛丑年正月初二启封”。
“这不是等着你们俩吗?”王奶奶揭开盖子,一股清甜混着酒香的气息漫开来。酱是琥珀色的,里面能看见细碎的花瓣,“去年冬天暖,腊月里只下了场小雪,我还怕不够好呢。”她舀了两勺放在白瓷碟里,又拿了两块刚蒸好的米糕,“尝尝,沾着吃最得劲。”
沈晞然咬了口米糕,裹着腊梅酱的清甜在舌尖化开,带着点微酸的余味,像极了小时候的味道。她忽然想起初三那年,自己生了场大病,王奶奶踩着雪送来一小罐酱,说泡在热水里喝能治咳嗽。那时林屿森也在,坐在床边帮她搅糖浆,睫毛上还沾着从外面带进来的雪粒。
“奶奶,这酱里是不是放了米酒?”林屿森忽然问。
王奶奶拍了下手:“还是屿森细心。去年酿的米酒剩了点,我想着掺进去能更润口。”她往两人碗里倒了些温热的米酒,“这酒不烈,暖暖身子。”
煤炉上的水壶“呜呜”地响起来,王奶奶起身去倒水,沈晞然趁机碰了碰林屿森的胳膊:“你还记得吗?之前有一次你生日,我们偷拿这酱抹在馒头上当蛋糕。”
林屿森笑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碗沿:“记得,结果被你妈发现了,说我们浪费好东西。”他看向窗外,雪后的阳光亮得晃眼,“那时候总觉得,有时间了,要天天来奶奶这儿蹭酱吃。”
“现在不也能来吗?”沈晞然低头抿了口米酒,暖意在喉咙里散开,“以后每年都来,好不好?”
王奶奶端着水回来,听见这话笑得更开心了:“对,每年都来。等明年,我再在院子里种棵红梅,到时候摘了花瓣,咱们再做新的酱。”她往林屿森碟子里又添了点酱,“屿森啊,你可得常来看看然然,她这孩子,看着大大咧咧的,其实最怕孤单。”
林屿森抬眼,正好对上沈晞然的目光。她的脸颊被炉火烘得微红,眼里像落了星子。他忽然想起昨天在镇上,看见卖年画的摊子,上面印着“青梅竹马”四个字,当时只觉得俗气,此刻却觉得,或许有些词,本就该用在这样的冬天里。
离开时,王奶奶给他们装了满满两小罐腊梅酱。走到巷口时,沈晞然回头望了眼,王奶奶还站在门口挥手,拐杖在地上轻轻点着,像在数着什么。
“明年开春,我们来帮奶奶种红梅吧。”林屿森忽然说。
沈晞然点点头,手里的罐子还带着余温。她想起刚才王奶奶说的话,说腊梅要熬过三九天才能开花,就像日子,得慢慢熬,才能酿出最甜的滋味。风从巷口吹过,带着远处鞭炮的碎屑声,她忽然觉得,这个冬天好像格外暖,连空气里都飘着化不开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