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知处的夏夜,虫鸣唧唧,带着白日未散尽的热意。一轮明月悬于中天,清辉洒落,将后山蜿蜒的小径、潺潺的溪流都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银霜。白日里的清规戒律仿佛也在这月色下松懈了几分。
魏无羡聂兄!这边!快!
魏无羡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按捺不住的兴奋,从一丛茂密的修竹后探出半个脑袋,朝着后面鬼鬼祟祟跟来的聂怀桑招手。他手里还拎着一个小巧的酒坛子,正是白日里从彩衣镇偷偷带上山的“天子笑”。
聂怀桑心跳如擂鼓,既紧张又刺激,脸上是混合着兴奋和心虚的红晕。他捏着那把新得的洒金玉骨折扇,脚步放得极轻,学着魏无羡的样子,猫着腰,试图融入竹影的黑暗里。晚课结束后被魏无羡三言两语一撺掇,什么“云深后山的月色绝美”、“仙鹤夜游姿态妙不可言”、“美酒配佳景人生快事”,他就晕乎乎地跟着溜了出来。此刻既怕被巡夜的蓝氏弟子发现,又怕……怕被阿昭知道。
这个念头刚闪过,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只微凉却异常有力的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攥住了他正欲拨开竹叶的手腕!
聂怀桑啊!
聂怀桑短促地惊叫一声,魂飞魄散地回头。
月光下,沈昭不知何时已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色寝衣,外面松松披了件靛青的外衫,乌黑的长发未束,如瀑般垂落肩头,衬得那张清冷绝伦的脸在月色下愈发如玉雕般剔透。只是那双沉静的乌黑眸子里,此刻却蕴着寒冰般的怒意,清晰地映出聂怀桑惊惶失措的脸。
聂怀桑阿……阿昭?!
聂怀桑的声音都变了调,手中的扇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竹丛后的魏无羡也吓了一跳,探出头来,看到沈昭那张寒气四溢的脸,再看看被攥住手腕、抖得像筛糠的聂怀桑,立刻识趣地缩了回去,只留下一声几不可闻的“自求多福”的叹息。
沈昭没有看魏无羡的方向,她的目光死死锁在聂怀桑脸上。那力道大得惊人,聂怀桑感觉自己的腕骨都要被捏碎了,疼得他倒抽冷气。
沈昭回去。
沈昭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如同淬了冰的刀刃,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厉。她甚至没有问他在干什么,那怒意和失望,已经明明白白写在冰冷的眼眸里。
聂怀桑我……我就看看月色……
聂怀桑试图挣扎,手腕传来的剧痛却让他不敢用力,只能徒劳地扭动着。
沈昭根本不听他解释。攥着他手腕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更紧了一分,直接将他从竹丛旁拽了出来,力道之大,让聂怀桑踉跄着撞到她身上。
少女身上清冽的、混合着皂角和一丝淡淡冷香的气息瞬间涌入鼻端。聂怀桑的脸颊擦过她微凉顺滑的外衫布料,那奇异的触感和近在咫尺的冷冽气息让他浑身一僵,大脑一片空白。
沈昭似乎也因这意外的贴近而微微一滞,但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她拽着聂怀桑,转身就往回走,步伐又快又急,带着压抑的怒火。
聂怀桑被她拽得跌跌撞撞,月光下的小径在他眼前晃动。他试图稳住身形,手腕上的剧痛和那份难以言喻的羞窘让他下意识地想抽回自己的手。他用力往回缩了一下。
就在他抽手的瞬间,沈昭攥着他手腕的手指,仿佛出于某种更牢固的掌控本能,猛地改变了方式——不再是生硬地攥着手腕,而是强硬地、不容拒绝地,将她的手指,强硬地嵌入了聂怀桑的指缝之间!
十指相扣!
冰冷的、带着薄茧的指尖,猝不及防地挤入他的指缝,紧紧扣住他温热的、因惊吓而微微汗湿的手掌!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聂怀桑脑海中炸开!所有的挣扎、辩解、疼痛,在这一刻都消失了!只剩下掌心那骤然传来的、无比清晰的触感!沈昭的手指修长有力,指腹和虎口处有常年练剑留下的薄茧,此刻正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紧紧扣锁着他的指节!那微凉的体温透过紧密相贴的肌肤,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他全身,带来一阵阵陌生而剧烈的战栗!
他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被紧紧扣住的那只手,脸颊滚烫得如同火烧。他想抽离,那紧扣的力道却如同铁铸;他想说话,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发出一点无意义的呜咽。
沈昭似乎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十指交握而僵了一瞬!她的脚步明显顿了一下,侧脸的线条在月光下绷得极紧。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聂怀桑手掌瞬间的僵硬和滚烫的温度,还有那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这紧密到毫无缝隙的接触,远比之前任何一次拽手腕都要逾矩,都要……烫人。
但下一秒,那丝停顿就被更深的怒意和一种近乎执拗的“必须把他带离此地”的决心所取代。她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将那只紧扣的手握得更紧,指节用力到微微泛白,仿佛要将他整个不安分的灵魂都牢牢锁在这交缠的掌心之中。她不再拽,而是近乎拖曳着,拉着完全懵掉的聂怀桑,快步朝着弟子精舍的方向走去。
聂怀桑如同失了魂的木偶,被她紧紧扣着手,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那只被强行扣住的手上——她的骨节形状,她指腹薄茧的粗糙感,她掌心微凉的湿意(不知是汗还是夜露),还有那几乎要捏碎他骨头的力道……每一次摩擦,都带来一阵灭顶般的酥麻和眩晕。
月光将两人拖长的影子投在青石小径上,那影子靠得极近,手臂的部分更是完全融合在一起,密不可分。
就在他们即将走出后山范围,踏上通往精舍的回廊时,廊下阴影中,一道素白的身影静静地伫立着。
蓝忘机。
他不知在此站了多久,玄色的抹额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清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琉璃色的眸子如同寒潭,平静无波地注视着月光下紧紧扣着手、疾步走来的两人。他的目光在两人十指紧扣的手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仿佛只是看到了一片无关紧要的落叶。
那平静无波的目光,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醒了聂怀桑混乱的头脑!他猛地意识到自己和沈昭此刻的姿态有多么惊世骇俗!一股巨大的羞耻和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想甩开沈昭的手,身体猛地向后一挣!
沈昭紧扣的手指却如同铁箍!她甚至因为他的挣扎而更加用力地扣紧,指节深深陷入他指缝的软肉中,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和更深的禁锢感。她冷冷地瞥了一眼廊下的蓝忘机,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只有一种“我在执行公务”般的冷硬。她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强行将试图挣扎的聂怀桑拖过了蓝忘机身边,径直朝着聂怀桑精舍的方向走去,留下身后一片寂静的月光和蓝忘机那道沉默如冰的视线。
聂怀桑被这不容抗拒的力道拖着,脸颊烫得快要滴血,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他不敢再挣扎,只能任由沈昭紧扣着他的手,那紧密相贴的触感如同烙印,灼烧着他的每一寸神经。回廊的光影在脚下飞速倒退,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被忘机兄看见了……还被阿昭这样……抓着……
沈昭始终没有回头,也没有看他。她只是死死扣着他的手,一路将他拖回精舍门口,才猛地松开。
掌心骤然失去那冰冷却异常牢固的禁锢,聂怀桑踉跄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他下意识地抬起那只被扣得指节发红、甚至隐隐作痛的手,掌心仿佛还残留着对方指骨的轮廓和薄茧的触感,以及那份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滚烫的羞耻。
沈昭站在他面前,微微喘息着,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月光照亮她清冷的侧脸,那紧抿的唇线昭示着余怒未消。她看着聂怀桑失魂落魄、脸颊通红的样子,目光扫过他那只不自觉地揉搓着、仿佛想擦掉什么的手,眼底的寒冰似乎裂开了一丝极细微的缝隙,但很快又被更深的冷硬覆盖。
沈昭进去。
她声音依旧冷冽,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沈昭再有一次,我打断你的腿。
说完,她不再看聂怀桑一眼,转身,靛青色的衣袂在夜风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很快便消失在回廊的阴影里。
聂怀桑呆呆地站在精舍门口,夜风吹拂着他滚烫的脸颊。他缓缓低下头,摊开那只被沈昭十指紧扣过的手。月光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指节的微红印记,指缝间那奇异的触感和温度,如同烙印般挥之不去。他下意识地蜷缩起手指,将那残留的触感紧紧握住,仿佛握着一个滚烫的、无法言说的秘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撞击着耳膜,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