缴剑

岐山，不夜天城，炎阳殿前巨大的广场。

灼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被迫聚集于此的世家子弟心头。高耸的漆黑殿宇投下巨大的阴影，如同巨兽的獠牙。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的刺鼻气味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温氏修士身着统一的烈焰纹饰玄甲，眼神倨傲冰冷，如同看管囚徒般将众人围在中央。

温晁站在高高的石阶上，一身金红锦袍在烈日下刺眼夺目。他脸上挂着猫戏老鼠般的残忍笑容，目光扫过下方一张张或愤怒、或屈辱、或恐惧的年轻面孔，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戏谑：

温晁诸位远道而来，辛苦了！不过嘛，既然到了我不夜天城的地界，就要守我温氏的规矩！

他拖长了调子，如同毒蛇吐信。

温晁第一条规矩——为表诚意，也为了省去些不必要的麻烦，请诸位，把你们那些……碍眼的家伙什儿，都交出来吧！

他话音一落，早有准备的温氏修士立刻端着巨大的托盘上前，目光如刀，逼视着众人。

缴械！封灵！

广场上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压抑的骚动和愤怒的低吼。

金子轩凭什么？！

金子轩第一个站出来，俊美的脸上满是怒容，金线滚边的金星雪浪袍无风自动。他死死按住腰间的佩剑，指节泛白，声音因愤怒而拔高。

金子轩这是我兰陵金氏子弟的随身佩剑，岂容尔等收缴？！

魏无羡就是！我们凭什么听你的！

魏无羡立刻附和，桃花眼里燃着怒火，手也按在了“随便”的剑柄上，身体紧绷，随时准备发作。江澄站在他身侧，脸色铁青，虽未出声，但紧握的拳头和紧绷的下颌线暴露了他同样的愤怒。其他世家子弟也纷纷面露不忿，手按武器，空气中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气息。

温晁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阴冷，他向前一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金子轩，声音如同毒液般冰冷滑腻：

温晁凭什么？呵……

他轻蔑地冷笑一声，目光扫过魏无羡等人，最终定格在金子轩那张因愤怒而涨红的脸上。

温晁就凭这里是不夜天城！就凭我温氏的话，就是规矩！金公子，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话……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眼神阴鸷，带着赤裸裸的威胁。

温晁想想你们兰陵金氏那富丽堂皇的不夜都……可别一不小心，步了云深不知处的后尘！

“云深不知处”五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众人耳边！

金子轩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死死地盯着温晁，眼中是滔天的怒火和屈辱，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扼住咽喉的、深沉的无力感。他紧握佩剑的手指用力到颤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最终，在温晁那如同毒蛇般冰冷黏腻的注视下，在周围温氏修士虎视眈眈的包围中，他猛地闭上了眼睛，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极其缓慢、极其沉重地，解下了腰间的佩剑。

当啷！

金光璀璨的佩剑被重重扔进冰冷的托盘里，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那声音，如同敲碎了所有世家子弟心中最后一点尊严和侥幸。金子轩别过脸，紧咬着下唇，一丝殷红缓缓渗出。

有了金子轩的被迫屈服，气氛瞬间跌入冰点。魏无羡气得浑身发抖，还想说什么，却被江澄死死拉住胳膊，低声呵斥。

江澄魏无羡！别冲动！

江澄眼中同样燃烧着怒火，但他更清楚此刻硬抗的后果。

温晁满意地看着金子轩的屈服，目光如同淬毒的针，扫向其他人。

温晁还有谁，想试试？

在一片压抑到极致的死寂和屈辱中，各世家子弟，无论多么不甘，多么愤怒，终究还是一个个解下了自己的佩剑、法宝，扔进了那冰冷的托盘中。每一件武器落下的声音，都像是在心口剜了一刀。

轮到蓝忘机时，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聚焦过去。

只见他一身素白如雪的校服，在温氏玄黑金红的包围中显得格外刺眼，也格外孤绝。玄色的抹额依旧一丝不苟地束着，衬得他脸色苍白如雪，薄唇紧抿成一条倔强的线。他一步一步，缓缓走向那收缴武器的托盘。

然而，细看之下，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冷气！

他的步伐……竟是跛的！左腿明显使不上力，每一步都带着一种隐忍的滞涩和微不可察的颤抖，身体的重心不得不偏向右侧。行走间，左腿的裤管似乎隐约透出一丝不自然的褶皱，仿佛掩盖着什么。

蓝忘机仿佛对周遭的目光毫无所觉，也对自己异常的步态浑不在意。他走到托盘前，动作依旧保持着世家公子的端方雅正。他微微垂眸，解下腰间那柄古朴雅致、象征着姑苏蓝氏传承的佩剑——“避尘”。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他双手将“避尘”极其郑重地、平稳地放入了托盘中，仿佛在完成一个最庄重的仪式，而非屈辱的缴械。

做完这一切，他面无表情地转身，跛着脚，沉默地走回姑苏蓝氏仅存的几名弟子身边。那挺直的脊背，如同风雪中宁折不弯的玉竹，透着一种悲壮的孤高。他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小片浓重的阴影，遮住了琉璃色眼眸中翻涌的、深不见底的痛苦和冰寒。

聂怀桑站在人群中，看着蓝忘机那明显受伤的腿，看着他放下“避尘”时那近乎凝固的侧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连蓝忘机都被……打伤了？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沈昭的袖角，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其他世家弟子压得极低的、带着惊骇的议论声：

万用角色天啊……蓝二公子的腿……

万用角色听说是被强行带离云深时反抗，被温氏的人……生生打折的……

万用角色云深不知处……真的被烧了？！

万用角色千真万确！听说烧了大半，藏书阁都……蓝老先生他……

细碎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钻进聂怀桑的耳朵里。云深被烧！蓝忘机被打断腿强行掳来！这些消息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上！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冻僵了！连姑苏蓝氏都落得如此下场，那他们聂氏……他和阿昭……

他猛地看向身边的沈昭，眼中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惧和依赖，攥着她袖角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

沈昭的脸色也凝重到了极点。她看着蓝忘机沉默孤绝的背影，听着那令人心胆俱裂的议论，感受着袖口传来的、聂怀桑无法抑制的颤抖。她放在身侧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节同样用力到泛白。她知道此行凶险，却没想到温氏竟已嚣张残忍至此！连蓝氏都……

温晁的目光终于扫到了聂怀桑和沈昭这边。他先是在沈昭清丽却冰冷的面容上流连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贪婪，随即又看向聂怀桑，见他两手空空，只有一把扇子，不由得嗤笑出声。

温晁哟，聂二公子？你这……刀呢？该不会吓得连刀都不敢带出门了吧？哈哈哈哈哈！

周围的温氏修士也跟着哄笑起来，充满恶意。

聂怀桑被这肆无忌惮的嘲笑激得脸色由白转红，羞愤欲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下意识地想辩解自己平日就不带刀，可喉咙像是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死死低着头。

沈昭向前半步，将聂怀桑更严实地挡在自己身后。她迎着温晁嘲弄的目光，声音清冷如冰，清晰地响起。

沈昭二公子平日习文，不配刀。

温晁呵，习文？

温晁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更加夸张。

温晁聂家那莽夫窝里，还能养出个习文的？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轻蔑地摆摆手，目光再次落到沈昭腰间那柄流转着幽蓝光华的“寒水”上，眼神变得危险而黏腻。

温晁聂二公子不带刀，那你呢？沈姑娘？你这把剑，看着可不错啊。

沈昭的目光骤然锐利如刀锋，搭在剑柄上的右手瞬间收紧！冰冷的杀意几乎要破体而出！

然而，温晁身后数名气息强横的温氏修士立刻上前一步，强大的灵压毫不掩饰地锁定了她！空气瞬间凝固！

聂怀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恐惧地看着这一幕，几乎要窒息。

沈昭死死盯着温晁那张令人作呕的脸，胸中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她能感受到身后聂怀桑惊恐的颤抖，感受到兄长那只宽厚手掌落在头顶的温度和托付……最终，她紧握剑柄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割裂灵魂的沉重，一根根松开。

她解下了腰间的“寒水”。

那幽蓝的剑光在灼热的日光下，最后一次流转出冰冷而璀璨的光华，映亮了她沉静如水的眼眸。她双手捧着“寒水”，如同捧着自己的一部分灵魂，极其郑重地、却带着一种无声的屈辱，将它放入了冰冷的托盘中。

“寒水”入盘，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那簇靛青银丝的剑穗，失去了剑身的依托，无力地垂落在冰冷的金属托盘边缘，如同折翼的蝶。

温晁看着那柄光华内敛的灵剑落入盘中，脸上露出一个得逞的、贪婪的笑容。

收缴完所有武器，温晁狞笑着抬手。数名温氏高阶修士立刻上前，手中掐诀，一道道带着禁锢之力的赤红色符文，如同燃烧的锁链，瞬间打入在场所有世家子弟的丹田气海！

“呃啊——！”

“噗！”

闷哼和痛呼声此起彼伏。

聂怀桑只觉得一股灼热霸道的力量猛地冲入体内，瞬间将他本就微薄的灵力死死锁住！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枷锁骤然收紧，将所有的力量源头彻底封死！他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一股巨大的虚弱感和被剥离感席卷全身，仿佛瞬间从云端跌落泥沼，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沉重。他惊恐地看向沈昭。

沈昭同样承受着灵力被封的痛苦。那灼热的禁锢之力如同岩浆灌入经脉，带来剧烈的冲击和撕裂感。她脸色瞬间苍白了几分，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随即被她强行稳住。她紧咬着下唇，一缕殷红缓缓渗出。那双沉静的乌黑眸子里，清晰地燃起冰冷的火焰，死死盯着高台上得意洋洋的温晁，以及他身后那片象征着温氏滔天权势的、刺目的太阳纹烈焰。

广场上，一片死寂。唯有温晁张狂的笑声和温氏修士的脚步声在回荡。所有世家子弟都如同被拔去了利爪和牙齿的困兽，脸色灰败，眼神中充满了屈辱、愤怒和深不见底的绝望。失去了灵力，缴了佩剑，在这龙潭虎穴之中，他们彻底成了待宰的羔羊。

聂怀桑感受着体内空荡荡的虚弱，看着托盘里那柄失去了光华、如同凡铁的“寒水”，再看着沈昭苍白却依旧挺直的侧影，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下意识地、更紧地攥住了沈昭的袖角，仿佛那是这无边黑暗里，唯一的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