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戮

岐山深处，林木愈发幽深晦暗。参天古木的枝叶遮天蔽日，只漏下斑驳破碎的光影。脚下的腐殖层厚实松软，踩上去悄无声息，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苔藓、朽木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带着铁锈腥气的阴冷味道。温晁带着一众温氏修士在前方开路，驱赶着被封了灵力、如同待宰羔羊的世家子弟们，深入这片令人不安的山林腹地。美其名曰“寻宝”，实则阴风阵阵，杀机暗藏。

沈昭紧紧牵着聂怀桑的手，走在大队伍的最后方。她的掌心微凉，却异常有力，如同最坚韧的藤蔓，将聂怀桑牢牢护在自己身侧。聂怀桑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脸色苍白，呼吸因为紧张而略显急促，但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专注地落在沈昭身上，观察着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和动作，身体紧绷着，仿佛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发状况。他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那把不离身的洒金玉骨折扇，此刻不再是附庸风雅的道具，而成了他唯一能握住的、聊胜于无的“武器”。

队伍前方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

只见蓝忘机因为左腿的伤势，行走在湿滑崎岖的山路上愈发艰难，步伐滞涩，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身形几不可察地摇晃了一下。

魏无羡蓝湛！

魏无羡立刻凑了过去，脸上是惯常的嬉皮笑脸，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魏无羡你这腿行不行啊？要不要我背你？保证又快又稳！

他甚至还夸张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蓝忘机看都没看他一眼，琉璃色的眸子里只有一片冰冷的拒绝和疏离，薄唇紧抿，强撑着继续前行，只是那跛行的姿态更加明显。

魏无羡碰了一鼻子灰，也不在意，耸耸肩，目光随意地扫向周围。忽然，他眼睛一亮，像是发现了什么更有趣的事情，脚步一转就朝旁边几个聚在一起、同样脸色苍白、互相搀扶着的女修凑了过去。

魏无羡哎哟！几位仙子姐姐，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被这鬼地方吓着了？

魏无羡的声音带着夸张的担忧和笑意，桃花眼弯弯，

魏无羡别怕别怕，有我在呢！我跟你们说，这林子看着吓人，其实没什么，我以前在云梦……

他絮絮叨叨，插科打诨，试图用他那套没心没肺的嬉闹驱散一些紧张气氛。其中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名叫绵绵的少女，原本就吓得眼圈发红，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聒噪和靠近弄得又羞又恼，下意识地就从腰间的小荷包里掏出一个东西，看也不看就朝魏无羡丢了过去，带着哭腔喊道：

万用角色你走开啦！烦死了！

那是一个小巧的、绣着兰草的青色药囊，正好砸在魏无羡胸口。

魏无羡哎哟！

魏无羡夸张地捂住胸口，捡起药囊，放在鼻尖嗅了嗅，脸上笑容更盛，

魏无羡啧啧，好香！绵绵姑娘送的定情信物？那我就却之不恭啦！

万用角色魏无羡！你还我！

绵绵气得直跺脚，脸颊通红。

这一幕落在队伍后方的沈昭和聂怀桑眼里。

沈昭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她看着魏无羡那副在如此险境下依旧嬉笑怒骂、甚至去招惹女修的模样，只觉得这人简直……不可理喻。都什么时候了？前路未卜，危机四伏，他竟还有心思玩闹？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聂怀桑的手，仿佛要将那份不靠谱的跳脱隔绝在外，低声自语般，带着一丝清冷的无奈：

沈昭……轻浮。

声音很轻，几乎被林间的风声掩盖，但近在咫尺的聂怀桑却听得清清楚楚。

他侧头看向沈昭紧蹙的眉头，看着她眼中那份对魏无羡行为的不认同，心头那点因为魏无羡吸引了绵绵注意力而生出的、极其细微的别扭感瞬间消散无踪，反而涌起一丝奇异的暖意。阿昭……是在嫌魏无羡轻浮？那是不是说明……她不喜欢那样的？

这个念头让聂怀桑苍白的脸上竟悄悄爬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他紧了紧回握沈昭的手，身体不自觉地又向她靠近了半步，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试图证明自己可靠的味道：

聂怀桑阿昭，别理他。魏兄他……一向如此。我们走我们的，我……我跟着你，很紧的！

他一边说，一边还用力点了点头，像是要加重自己的承诺。

沈昭感受到掌心传来的力道和那份急切的靠近，偏过头看向他。少年的脸在斑驳的光影下显得有些模糊，但那双眼眸却亮得惊人，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里面盛满了依赖、信任，还有一丝……笨拙的讨好？仿佛在说：你看，我和他不一样，我很乖，很听你的话。

这份毫不掩饰的、纯粹的依赖和靠近，像一股暖流，悄然熨帖了沈昭因前路凶险而紧绷的心弦。她紧蹙的眉头微微松开一丝，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光线昏暗，她似乎看到聂怀桑的耳根有些泛红？

沈昭嗯。

她低低应了一声，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一分，目光重新投向幽深的前路。

沈昭小心脚下。

她提醒道，同时不着痕迹地调整了一下步伐，将聂怀桑更严密地护在自己与旁边一棵粗壮古树的树干之间，避开前方队伍带起的泥泞和可能滚落的小石子。

聂怀桑我知道！

聂怀桑立刻应道，声音带着一丝被关心的雀跃。他学着沈昭的样子，更加仔细地观察着脚下的路，避开湿滑的苔藓和裸露的树根，同时还不忘紧紧攥着沈昭的手，仿佛那是唯一的指路明灯。他甚至还下意识地挥了挥另一只手里的折扇，像是在驱赶并不存在的蚊虫，又像是在给自己壮胆。

聂怀桑阿昭你也小心！这路太滑了！

沈昭感受到他回握的力道和那份笨拙的关心，目光扫过他故作镇定却依旧有些发颤的指尖，以及那柄在昏暗林间徒劳挥动的折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笑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眼底飞快地漾开，随即又被深沉的警惕覆盖。她没有再说话，只是握着聂怀桑的手，力道更稳了些，仿佛在无声地传递着力量。

两人沉默地前行，身影在浓密的林荫下几乎融为一体。沈昭的目光锐利如鹰隼，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每一处阴影，每一丝异常的声响。聂怀桑则像只警惕的小兽，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沈昭身上和她紧握的手上，感受着她每一次步伐的调整，每一次呼吸的细微变化。他不再去看前方魏无羡的嬉闹，也不再去想蓝忘机的艰难，他的世界里，此刻只剩下身边这道靛青色的、沉静而强大的身影，以及掌心那份微凉却无比安心的触感。

林间的阴风似乎更盛，卷起枯叶打着旋儿。前方传来温晁不耐烦的催促声和温氏修士的呵斥。未知的恐惧如同巨大的阴影笼罩着每一个人。

聂怀桑的心跳依旧很快，但不再是单纯的恐惧。那里面混杂着一种奇异的、被守护的安心感，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因沈昭那细微的蹙眉和回握而悄然滋生的悸动。他偷偷侧过脸，借着林间漏下的一点微光，看着沈昭在警惕中依旧清丽绝伦的侧脸轮廓，感受着她指尖传来的、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的力量。

他下意识地，将那只被沈昭紧握着的手，又往自己心口的位置，轻轻贴紧了一分。仿佛想将那微凉的触感和这份无声的守护，更深地烙印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