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火如同燎原的野火,迅速点燃了被温氏铁蹄蹂躏的河山。莲花坞的冲天火光和血腥气,如同惊雷,彻底撕碎了百家最后一丝苟安的幻想。在清河聂氏宗主聂明玦与姑苏蓝氏宗主蓝曦臣的竭力斡旋与振臂疾呼下,射日之征的旗帜终于竖起,汇聚起反抗温氏暴政的熊熊烈焰。
沈昭身处最前线。
聂明玦坐镇中军,统筹全局,锋芒所指,聂氏刀锋所向披靡。而沈昭,作为聂氏最锋锐的剑,亦是聂明玦最信任的尖刀,始终冲杀在夺回据点、清扫温氏爪牙的最前沿。战场的硝烟与血腥早已浸透了她玄色的劲装,掩盖了衣袍下尚未完全愈合的旧伤。那双沉静的眸子在烽火中越发锐利,如同淬了寒冰的剑锋,每一次挥剑,都带着在岐山炼狱中淬炼出的、不死不休的狠厉与决绝。
此刻,她刚刚带人攻破了一处位于交通要冲的温氏监察寮。激烈的厮杀后,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焦糊气。满地狼藉中,战利品被迅速清理出来,其中最重要的,便是被温氏收缴封存的各家子弟的佩剑。
当看到那柄熟悉的、剑身如凝冰、剑格处缠绕着靛青银丝剑穗的“寒水”时,沈昭冰冷的眼底终于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她大步上前,一把将寒水剑紧紧握在手中!冰凉的剑柄入手,那熟悉的重量和触感,仿佛瞬间贯通了她疲惫的四肢百骸,一股沉凝的力量感油然而生。她拇指无意识地、用力地摩挲着剑格上缠绕的靛青银丝——那抹在昏暗血腥的战场中依旧闪烁着微光的“星河”。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不远处同样在翻找佩剑的江澄。
年轻的云梦江氏新任宗主,早已褪去了少年时的意气风发,一身紫衣染满了暗沉的血污,脸色是近乎透明的苍白,紧抿的唇线如同刀刻,唯有一双眼睛,燃烧着刻骨铭心的仇恨与疯狂,几乎要将眼前的一切都焚毁殆尽。他找到了自己的三毒,也找到了……一柄通体漆黑、剑身修长、剑柄上缠绕着鲜红穗子的长剑——随便。
江澄死死盯着“随便”,那眼神复杂得令人心颤,有痛恨,有愤怒,有茫然,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几乎将他吞噬的悲伤。他伸出手,不是去拿自己的三毒,而是猛地将那柄属于魏无羡的佩剑抓了起来,力道之大,指关节都泛出青白。
沈昭的目光在“随便”那熟悉的剑鞘上停顿了一瞬。她握着寒水剑,走了过去。
战场上的喧嚣似乎在这一刻被无形的屏障隔开。沈昭站在江澄面前,玄色的衣角还沾染着未干的血迹。她的视线平静地扫过江澄手中紧握的“随便”,然后落在他布满血丝、却空洞得可怕的眼睛上。
她的声音依旧是她特有的、带着沙哑质感的清冷,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如同投入死水的一块冰石:
沈昭魏公子呢?
没有寒暄,没有铺垫,直指核心。
江澄的身体猛地一僵!仿佛被这简短的三个字狠狠刺中了最深的伤口。他抓着“随便”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他猛地抬起头,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死死盯住沈昭,里面翻涌着暴戾的痛楚。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力道,用另一只手的拇指,一下下地、用力地摩挲着食指上那枚象征着云梦江氏宗主之位的紫电指环。冰冷的金属触感似乎能让他维持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息。
终于,江澄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沙哑、如同砂砾摩擦的冷笑。他扯了扯嘴角,眼神却依旧空洞地落在手中的“随便”上,声音不高,却字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强撑的、摇摇欲坠的笃定:
江澄我和他分开之后,没等到他。
他顿了顿,摩挲紫电指环的力道更重,指腹几乎要擦破皮。
江澄他不会死的。
这句话,他说得异常斩钉截铁,仿佛不是在告诉沈昭,而是在说服自己,用尽全身力气去抓住那根唯一的、虚无的稻草。
江澄他小子命大……从小到大,多少次了……他命硬得很!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里迸出来的,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偏执。说完,他不再看沈昭,猛地将“随便”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抱着最后的念想,转身大步离去,那挺直的背影在硝烟中显得异常单薄而孤绝,每一步都踏在名为“失去”的刀尖之上。
沈昭站在原地,握着寒水剑的手,指腹依旧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格上的靛青银丝。她看着江融消失在混乱人群中的背影,看着他怀中紧抱的“随便”,那双沉静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刚才那句询问只是战场上最寻常的一句确认。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当江澄说出“没等到他”时,当那双空洞燃烧的眼睛看过来时,她胸腔深处,某个被刻意冰封的角落,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不是对魏无羡的关切,而是对那份深不见底的、强撑的绝望……一种近乎本能的、对同类气息的感知。
她缓缓低头,目光落在自己紧握的寒水剑上。靛青的银丝缠绕着冰冷的剑格,在烽火与血色的映照下,依旧固执地闪烁着微光。她收紧了手指,感受着剑柄硌在掌心的坚实触感。
战场上,新的号角声已经吹响。蓝忘机一身染血的白衣在不远处掠过,避尘剑光冰冷肃杀,他清冷的目光扫过沈昭,又投向江澄离去的方向,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沉痛与更甚的决绝。
沈昭不再停留,将寒水剑稳稳地归入背后的剑鞘。那抹靛青的剑穗,在她转身投入下一片战火硝烟时,于玄衣之上轻轻晃动,像一颗坠入血海的、沉默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