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瑶

烽烟散尽，尸骸遍野的焦土上，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带着血腥味的宁静。射日之征以一场惊天动地的刺杀画上了句号——金光瑶，这个曾在聂氏因残害同门被聂明玦逐出、后辗转温氏卧薪尝胆传递消息、最终亲手将匕首刺入温若寒心脏的男人，一跃成为终结乱世的英雄。

金麟台，重建后的仙督府邸金碧辉煌，琉璃瓦在阳光下折射着刺目的光，处处彰显着兰陵金氏此刻煊赫的权势。金光善志得意满，将立下不世之功的“儿子”金光瑶推至台前，享受着百家的赞誉。然而这赞誉之下，有多少是真心，又有多少是迫于金氏一家独大的威势，便不得而知了。金光瑶身着金星雪浪袍，笑容温煦谦和，应对得体，只是那双总是微微垂着的眼睛里，偶尔闪过的一丝精光，透露出他深知自己在这煊赫门庭中的真实地位——不过是金光善手中一把最趁手、也随时可弃的刀，连那个已逝的金子轩半分都比不上。

聂明玦端坐于席间，霸下刀横于膝上，玄衣肃杀，与周遭的奢靡格格不入。他看着金光瑶周旋于众人之间，听着蓝曦臣低声的劝解：

蓝曦臣大哥，阿瑶他……忍辱负重，立下大功。过往种种，或有不得已，如今既已拨乱反正，何不……

蓝曦臣眼中是纯粹的信任与期冀，他希望他敬重的大哥和他视若亲弟的阿瑶能化解干戈。

聂明玦浓眉紧锁，额角的青筋微微跳动。他忘不了孟瑶在温氏时，自己身陷囹圄，对方脸上那看似恭敬实则刻毒的羞辱笑容，那声声“聂宗主”叫得何其诛心！焉知那不是他压抑多年的恨意与折辱的快意？此子心性，绝非蓝曦臣所见那般光风霁月。然而，蓝曦臣的恳切，金氏骤起的威势，以及金光瑶此刻确凿的、终结战争的功绩，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在他的心头。

他想起蓝曦臣那句“试着改正他的劣根性”。

或许……或许真有一线可能？为了大局，为了这份兄弟情谊……聂明玦深吸一口气，如同咽下一块棱角分明的顽石，沉声开口，声音带着惯有的威压，却也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

聂明玦……金光瑶。

金光瑶闻声，立刻转身，脸上堆满受宠若惊的恭谨笑容，快步走到聂明玦面前，深深一揖：

金光瑶聂宗主。

聂明玦你刺杀温若寒，终结战乱，此功不假。

聂明玦目光如炬，紧紧盯着他，

聂明玦但心术不正，终非长久之道。望你从今往后，谨守正道，莫要再行差踏错！若再有阴私龌龊之举，休怪我霸下无情！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金光瑶心上，也敲在寂静下来的大殿里。

金光瑶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反而显得更加真诚，他深深低头，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金光瑶聂宗主金玉良言，阿瑶字字铭记于心！过往种种，是阿瑶猪油蒙心，愧对聂宗主昔日教导。今后定当洗心革面，追随泽芜君与聂宗主，为天下苍生尽心竭力，绝不敢再有半分懈怠邪念！

他的话语恳切，姿态放得极低，仿佛聂明玦的每一句训斥都是对他的救赎。

蓝曦臣见状，眼中欣慰的笑意更深，连忙上前一步，温润的声音带着喜悦：

蓝曦臣大哥，阿瑶既有此心，过往便让它随风去吧。今日，不如……

他目光扫过聂明玦和金光瑶，提议道：

蓝曦臣我三人志同道合，共经患难，何不效仿先贤，义结金兰？

聂明玦沉默着。他看着金光瑶低垂的头颅，看着蓝曦臣殷切的目光，胸中那股郁气翻腾不息。最终，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迫感。他走到蓝曦臣身边，目光复杂地落在依旧躬着身的金光瑶身上，片刻，才极其缓慢、仿佛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地说道：

聂明玦……好。

金麟台最高的露台之上，香案早已备好。三炷清香袅袅升起。

蓝曦臣居中，一袭云纹白衣，清雅端方，如玉山巍峨。他率先执香，朗声道：

蓝曦臣皇天在上，厚土在下！今日，姑苏蓝氏蓝曦臣！

聂明玦立于蓝曦臣右侧，玄衣如墨，气势沉凝如山岳。他执香，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不容置疑的厚重：

聂明玦清河聂氏聂明玦！

金光瑶立于蓝曦臣左侧，金星雪浪袍在风中微动，他深深躬身，执香的手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声音温顺而谦卑：

金光瑶兰陵金氏……金光瑶！

三人齐声道：

在此义结金兰！此后同心同德，生死不负！若违此誓，天地共诛！

声音在空旷的露台上回荡。蓝曦臣笑容温煦，眼中是纯粹的喜悦与对未来的期许。聂明玦神情肃穆，眼神深处却沉淀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审视与沉重。金光瑶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掩盖了所有真实的情绪，唯有在聂明玦念出他名字时，那微微收紧的指节泄露了一丝刻骨的冰冷。他袖中的手，早已掐进了掌心。

三人同时将香插入炉中。

金光瑶大哥！二哥！

金光瑶直起身，脸上瞬间绽放出无比灿烂、无比依赖的笑容，对着聂明玦和蓝曦臣深深拜下。

蓝曦臣含笑扶起他：

蓝曦臣三弟请起。

聂明玦看着金光瑶那张温顺恭敬的笑脸，看着他眼中闪烁的、仿佛孺慕的光，喉结滚动了一下。他伸出手，那只曾挥舞霸下斩妖除魔、也曾将沈昭护入怀中的大手，带着一种生硬的力道，扶住了金光瑶的胳膊，将他托起。口中吐出的称呼，沉重而陌生：

聂明玦……三弟。

阳光洒在金麟台上，将三人的身影拉长。兰陵金氏恢弘的府邸在他们身后，如同蛰伏的巨兽。这看似圆满的结义，如同在刚刚愈合的战争疮疤上，覆盖了一层薄如蝉翼、却注定无法承载未来的华丽锦缎。

露台之下，沈昭抱剑立于廊柱的阴影中，玄衣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她远远望着那结义的三人，目光在聂明玦紧绷的侧脸和金光瑶温顺垂下的眼睫上停留片刻，最终移开。她的手，无意识地握紧了寒水剑冰冷的剑柄，那靛青的银丝剑穗，在微风中轻轻晃动。不远处，聂怀桑攥着扇子，看着高台上兄长的背影和那位新晋的“二哥”，脸上带着惯有的茫然无措，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