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麟台结义的香灰早已冷透,但那份因时势而缔结的“兄弟情谊”,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沉沉地套在了清河聂氏的门楣上。尤其是对金光瑶而言,聂明玦这座他既畏又恨、更渴望得到其认可的大山,成了他必须攻克的堡垒。
于是,金光瑶来聂氏走动得愈发勤快。他总是带着恰到好处的礼物和一张春风般和煦的笑脸,姿态放得极低,一口一个“大哥”、“二哥”,礼数周全得无可挑剔。他深知聂怀桑是聂明玦的软肋,更是聂氏最容易被攻破的缺口。
金光瑶怀桑,快看三哥给你带了什么?
金光瑶笑容满面地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只精巧绝伦的鎏金鸟笼,里面关着一对羽毛鲜亮、鸣声婉转的异域金丝雀,
金光瑶听说你喜欢逗鸟,这可是西边极难寻得的珍品,性子温顺,叫声也好听。
聂怀桑眼睛一亮,脸上立刻露出孩子气的欣喜,凑上前去:
聂怀桑呀!真好看!谢谢三哥!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鸟笼,爱不释手地逗弄着里面的鸟儿。
金光瑶的笑容更深,带着一种仿佛发自内心的宠溺:
金光瑶你喜欢就好。我还寻了几本孤本的画谱和棋谱,回头让人给你送来。年轻人嘛,多些雅趣是好事,别总被那些打打杀杀拘着。
他话语轻柔,句句都戳在聂怀桑的喜好和“痛点”上。
沈昭抱剑倚在回廊的柱子上,玄色的身影仿佛融入了廊柱的阴影。她冷眼看着金光瑶如同最贴心的兄长般围着聂怀桑打转,看着他那张温顺谦和、仿佛能照亮所有阴霾的笑脸,听着他那些熨帖无比的话语。
一股冰冷的、如同毒蛇缠绕上心头的厌恶感,难以遏制地升腾起来。
她知道。那些被刻意掩盖在“卧薪尝胆”、“忍辱负重”光环下的龌龊,聂怀桑一无所知,但她和聂明玦心知肚明。她忘不了聂明玦被囚温氏时,这个看似卑微无害的“孟瑶”,是如何带着那张人畜无害的笑脸,用最恭敬的姿态吐出最诛心的羞辱。那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快意和刻毒,绝非伪装!焉知他此刻笑容下,藏着的是不是同样的心思?
金光瑶自然也注意到了廊下的沈昭。他笑容不变,甚至更添了几分亲近,主动走过来:
金光瑶阿昭也在?最近辛苦,我特意让人寻了些上好的温补药材,已交给管事,给你调理身体。
他语气熟稔,仿佛真是关心备至的兄长。
沈昭没有避开他的目光。那双清冷的眸子如同寒潭,平静无波地迎上金光瑶看似温暖实则深不见底的眼睛。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只应一个“嗯”字,而是清晰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惯有的清冷质感:
沈昭多谢三哥费心。
她称呼了“三哥”,这是结义带来的身份,她给聂明玦和蓝曦臣面子。但她的语气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
金光瑶脸上的笑容似乎僵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甚至带上了几分无奈的包容:
金光瑶阿昭总是这般客气。我们是一家人了,不必如此见外。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沈昭握剑的手,以及剑格上那抹靛青的银丝剑穗,状似无意地笑道:
金光瑶阿昭这剑穗倒是别致,一直见你戴着。怀桑眼光不错。
聂怀桑正逗着鸟,闻言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聂怀桑三哥过奖了,阿昭不嫌弃就好。
沈昭握着剑柄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分。她看着金光瑶那张笑得毫无破绽的脸,看着他试图将话题引向聂怀桑赠予的剑穗,试图营造一种“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氛围。这感觉,如同一条冰冷的、滑腻的毒蛇,正吐着信子,试图缠绕上她最珍视的东西。
沈昭剑穗是怀桑所赠,自然珍贵。
沈昭的声音依旧平稳,目光却如同淬了冰的针,直直刺向金光瑶眼底深处那层虚伪的暖意。
沈昭三哥若无事,我需去演武场了。
她的话语清晰,态度明确:客套话到此为止。她不想,也不愿再与这张虚伪的笑脸虚与委蛇。
金光瑶脸上的笑容终于淡了几分,那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阴翳,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依旧维持着风度,温声道:
金光瑶好,阿昭去忙,莫要太劳累。
沈昭不再看他,对着一旁还在逗鸟的聂怀桑略一点头,便转身大步离去。玄色的衣袂在风中划过一道冷硬的弧线,没有丝毫留恋。
聂怀桑看着沈昭离去的背影,又看看身边笑容温和的金光瑶,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他似乎感觉到阿昭对这位新认的三哥态度格外冷淡,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金光瑶则望着沈昭消失在回廊尽头的背影,脸上的笑容缓缓收起,只剩下眼底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他袖中的手指,无声地捻动着,仿佛在掐算着什么。这条聂明玦身边最忠诚、也最敏锐的“寒水剑”,果然……油盐不进,棘手得很。不过,没关系。他脸上的温煦假面再次浮现,转向聂怀桑时,又是那个体贴入微的好三哥。
金光瑶怀桑,这鸟笼得换个更向阳的位置……
他温和地指点着,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冰冷对峙从未发生。
而演武场上,沈昭挥剑的动作带着比平日更凌厉的破空之声,剑锋所指,寒光凛冽。每一次挥剑,都仿佛要将心中那股冰冷的厌恶和警惕斩碎。她厌恶金光瑶,厌恶他那张看似温暖实则如同毒蛇般令人脊背发寒的笑脸,更厌恶他试图用这种虚伪的温情来侵蚀聂怀桑的天真、消磨聂明玦的警惕。她知道聂明玦也在忍耐,为了蓝曦臣,也为了那份结义的枷锁。但她沈昭,无需忍耐。她的剑,她的态度,就是她最清晰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