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恨

金麟台的金光，今日显得格外刺目冰冷。聂明玦带着最后一丝压制暴戾的理智，再次踏入这煊赫的殿堂。他必须解决薛洋那条疯狗！必须让金光瑶给出交代！那邪术炼尸、屠戮无辜的恶行，每一桩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然而，等待他的，并非金光瑶惯常的温顺谦卑。在无人窥见的密室之内，金光瑶脸上那层完美的面具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面对聂明玦雷霆万钧的质问，他不再是那个低眉顺眼的“三弟”，嘴角噙着一丝冰冷刻毒的弧度，言语如同淬了毒的匕首，一句句精准地刺向聂明玦心中最痛、最无法容忍之处！

金光瑶大哥何必动怒？薛洋行事虽过激，也是为了金氏，为了仙门大局着想……

金光瑶倒是大哥你，如今这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灵力失控的样子，才更像那择人而噬的凶兽吧？

金光瑶呵，霸下刀灵反噬的滋味如何？是不是觉得连自己的灵力、自己的身体都快控制不住了？真是……可怜又可悲啊……

金光瑶想想怀桑，想想阿昭，他们若看到你这副疯魔的样子，该有多害怕？大哥，你还能护得住谁？

每一句话，都裹挟着阴冷的恶意和赤裸裸的挑衅！金光瑶的眼神如同毒蛇，死死锁定聂明玦眼中那翻腾的赤红，欣赏着他额角暴跳的青筋，欣赏着他因极度愤怒和痛苦而剧烈起伏的胸膛。他在火上浇油，他在引爆那早已被邪曲侵蚀得千疮百孔的堤坝！

金光瑶金光瑶——！！！

聂明玦的怒吼如同受伤濒死的雄狮，震得整个密室都在颤抖！胸中那股被压抑、被蚕食、被撩拨到极致的暴戾邪火，轰然炸开！他周身狂暴的灵力如同失控的洪流，瞬间冲破所有束缚！双目彻底被赤红吞噬，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走火入魔！

当沈昭和聂怀桑接到金氏弟子含糊其辞、语焉不详的紧急传讯，心急如焚地赶到金麟台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地狱般的景象！

曾经威严如山岳的聂明玦，此刻如同真正的疯魔！他披头散发，双目赤红如血，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周身狂暴的灵力形成恐怖的罡风漩涡，将金麟台精美的雕栏玉砌撕扯得粉碎！霸下刀早已出鞘，在他手中疯狂挥舞，毫无章法，却带着毁天灭地的凶戾刀气！所过之处，地面被犁开深沟，石柱崩塌，金氏弟子惊恐地四散奔逃，稍有靠近者，瞬间便被那失控的刀气绞成血雾！

聂怀桑大哥——！

聂怀桑目眦欲裂，大脑一片空白，看到聂明玦那完全陌生的、充斥着毁灭气息的模样，吓得魂飞魄散！他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想冲过去，唤醒他的大哥！

金光瑶怀桑！别过去！

一道身影猛地从斜刺里冲出，死死抱住了聂怀桑的腰！是金光瑶！他脸上布满“焦急”和“悲痛”，声音带着哭腔，紧紧箍住拼命挣扎的聂怀桑。

金光瑶大哥他已经走火入魔！完全不认人了！危险！危险啊！

聂怀桑放开我！你放开我！大哥！大哥你看看我！我是怀桑啊！

聂怀桑拼命挣扎嘶喊，泪水汹涌而出，看着聂明玦在疯狂中挥舞霸下，那恐怖的刀气擦着金光瑶的后背掠过，吓得他肝胆俱裂！

沈昭在看到聂明玦状态的瞬间，心脏如同被一只冰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那双清冷的眸子瞬间被巨大的惊恐和痛楚淹没，染上了刺目的猩红！兄长！

她想也没想，身形化作一道玄色闪电，朝着那狂暴灵力漩涡的中心冲去！寒水剑已出鞘，却不是指向聂明玦，而是试图格挡开那些失控的、四散飞溅的致命刀气，想要靠近他，哪怕只有一瞬间！

沈昭兄长——！

她清冷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撕裂般的绝望和呼唤，穿透了狂乱的罡风！

然而，就在她靠近的刹那，聂明玦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那双赤红的、毫无理智、只剩下毁灭本能的眸子，死死锁定了沈昭！一股远超之前的、凝聚了他毕生修为和走火入魔后所有暴戾力量的恐怖灵力，如同无形的巨锤，朝着沈昭狠狠轰出！

噗——！

沈昭如遭重击！护体灵力瞬间破碎！她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狠狠撞在一根断裂的巨大石柱上！玄色衣衫被鲜血迅速浸透，五脏六腑仿佛移了位，剧痛席卷全身！她控制不住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血雾在空中弥漫开来，染红了她苍白的脸和冰冷的剑锋！寒水剑脱手飞出，钉在远处的地面上，那靛青的银丝剑穗，被溅上了刺目的鲜红！

聂怀桑阿昭——！

聂怀桑看到沈昭吐血重伤，发出凄厉到变调的嘶喊，挣扎得更加疯狂！金光瑶死死抱住他，眼中却闪过一丝冰冷的快意。

沈昭倒在碎石瓦砾中，浑身剧痛，眼前阵阵发黑。她挣扎着抬起头，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向风暴的中心。

聂明玦在发出那惊天一击后，身体猛地僵住！周身那狂暴肆虐的灵力如同退潮般骤然回缩，却又在他体内疯狂冲撞！他赤红的双目死死瞪着虚空，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扭曲着！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可怕声响！

下一刻，在所有人惊恐的目光中，聂明玦那如同山岳般的身躯，轰然向后倒下！

砰——！

沉重的身躯砸在地面上，扬起一片尘埃。

霸下刀脱手飞出，当啷一声落在他身旁，刀身上流转的凶戾之气瞬间黯淡，仿佛也随着主人的逝去而哀鸣。那双曾经锐利如刀、威严如狱的赤红眸子，此刻空洞地大睁着，死死望着金麟台冰冷而华丽的穹顶，凝固着最后一丝无法言说的痛苦、愤怒和……不甘。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整个金麟台。

所有的喧嚣、嘶喊、刀气呼啸声，都在这一刻消失了。只剩下聂怀桑那被金光瑶死死捂住嘴后，发出的、如同幼兽濒死般的绝望呜咽。

金光瑶脸上的“悲痛”瞬间达到了顶点，他松开聂怀桑，踉跄着扑到聂明玦的尸身旁，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聂怀桑大哥——！大哥你怎么了？！大哥你醒醒啊！你不能丢下我们啊！

那哭声凄厉哀绝，仿佛痛失了最敬爱的兄长，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落。

聂怀桑呆呆地站在原地，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魂魄。他看着大哥倒下的身躯，看着金光瑶伏尸痛哭，看着远处倒在血泊中、挣扎着想要爬起的沈昭……巨大的、冰冷的、如同深渊般的绝望瞬间将他吞噬。

大哥……死了？

那个如山岳般护着他、让他又敬又畏的大哥……死了？

死在金麟台……死在走火入魔……死在……他眼前？

这个认知如同最残酷的冰锥，狠狠刺穿了他所有的懵懂和天真。世界在他眼前轰然崩塌，碎成一片片无法拼凑的绝望。

金光瑶的哭声还在继续，如同背景里最刺耳的噪音。聂怀桑却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了。他失魂落魄地、一步一步，踉跄着走向聂明玦的尸身。他推开伏在尸体上痛哭的金光瑶，动作僵硬而缓慢。

他跪在聂明玦身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大哥冰冷的脸颊，却又在即将碰到的瞬间猛地缩回，仿佛怕惊扰了他。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大颗大颗滚烫的泪水，无声地砸落在聂明玦染血的衣襟上。

过了许久，久到金光瑶的哭声都变成了压抑的抽泣，久到沈昭捂着剧痛的胸口，挣扎着爬到聂怀桑身边，用染血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袖。

聂怀桑才像是被这触碰惊醒。他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那双曾经清澈懵懂的眼睛，此刻空洞得如同两口枯井，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被绝望淬炼过的、冰冷的死寂。

他没有看金光瑶，没有看任何人。他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挺直了那单薄而颤抖的脊背，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一字一句地说道：

聂怀桑备车。

聂怀桑接……宗主……回家。

他的肩膀依旧在无法控制地颤抖，眼泪依旧无声地流淌，但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却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阳光。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以及强撑着不肯倒下的、属于聂氏血脉的最后一丝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