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推开我

灵堂内，长明灯幽微的光线在冰冷的石砖上摇曳，檀香燃尽的灰烬无声堆积。聂明玦的灵位肃立在高处，玄木深沉，刻痕如刀。沈昭跪在蒲团上，背脊挺直如松，怀中紧紧抱着那块冰冷的灵牌。她低垂着头，指尖缓慢而用力地擦拭着牌位上根本不存在的尘埃，动作专注得近乎偏执。

脚步声很轻，落在空旷寂静的灵堂里却异常清晰。

“又在擦。” 聂怀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他走到她身侧不远处的蒲团，没有跪下，只站在那里，身影被昏暗的光线拉长。“大哥的灵位，很干净了。”

沈昭擦拭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空气沉滞得令人窒息。

“你最近，”聂怀桑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滞涩，“不爱同我说话了。”

沈昭的指尖终于停住。她缓缓抬起头，目光依旧停留在怀中的灵牌上。

“说什么？”她的声音很轻，带着重伤初愈后的沙哑，“说金麟台又出了什么‘意外’？说莫家庄那位‘疯’了的小公子？还是说……你又在哪个角落，落下了哪一步棋？” 语气没有质问，只有深沉的疲惫。

聂怀桑侧过头，目光沉沉落在沈昭身上。那张清秀的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陌生。

“能复仇不就行了？”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金石摩擦般的冷硬，“我变成什么样，重要吗？阿昭在乎吗？” 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自嘲般的弧度，目光锐利如刀，“比起我这样躲在暗处、心思阴诡的……你更喜欢大哥那样光明磊落、顶天立地的，不是吗？反正……我从来都不够好。”

灵堂内死一般的寂静。

沈昭抱着灵牌的手，指节泛白。她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那双清冷的眸子，清晰地映着聂怀桑的身影，翻涌着痛楚、难以置信和被刺伤的冰冷。

她看着眼前这张刻上阴鸷与冷漠的脸。没有愤怒嘶吼，没有崩溃哭泣。她只是静静地望着他。抱着灵牌的手没有松开，另一只沾着冰冷檀香灰烬的手，却极其缓慢地抬起，指尖带着凉意和细微的颤抖，轻轻抚上了聂怀桑冰凉的脸颊。

动作很轻，像确认一件易碎又珍贵的瓷器。指腹摩挲过他紧抿的唇线，掠过眼底的青黑，抚过眉间的刻痕。

聂怀桑身体猛地一僵！眼底的阴鸷和自嘲瞬间凝固，化为错愕与震动。他喉结滚动，想避开，身体却像被钉住。

“兄长是我的恩人。”沈昭的声音很低，沙哑却清晰，每个字都敲在聂怀桑心上，也敲在灵位前，“我敬他，尊他，也感谢他。没有他，沈昭早已是乱葬岗一具枯骨。”

她的指尖停留在聂怀桑的眉间，仿佛要抚平那道刻痕，声音带着穿透一切伪装的穿透力：

“怀桑，我在乎的是谁，我心里的是谁……”

她顿了顿，目光深深望进聂怀桑骤然收缩的瞳孔：

“从来只有一个人。”

聂怀桑的呼吸骤然停滞！他死死盯着沈昭的眼睛，试图找到谎言或动摇。然而，他只看到了疲惫下的坚韧，和那从未改变、从未言明的滚烫真心。

“一个看见我受伤，比我还急切的人……”沈昭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指尖的颤抖传递到聂怀桑的脸颊上，“……一个不管变成什么样，我都……”

聂怀桑眼中的冰冷和自毁，在那双坚定的眼眸和那句“从来只有一个人”的宣告中，轰然崩塌！他猛地抬手，一把死死攥住了沈昭抚在他脸上的手！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指骨！那不是愤怒，是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绝望确认！

“你……”他喉咙里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再说一次？” 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不敢置信的祈求。

沈昭任由他攥着，目光没有丝毫闪躲：“从来只有你，聂怀桑。”

聂怀桑胸膛剧烈起伏，猛地用力，将沈昭从蒲团上拽起！动作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却又在触碰到她身体的瞬间放轻。他另一只手稳稳托住她差点脱手的灵牌，近乎虔诚地放回供桌原位。

下一秒，沈昭整个人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拥入一个冰冷而颤抖的怀抱！

聂怀桑的双臂如同铁箍，死死环住她，将她紧紧按在胸前。他的脸颊深深埋进她颈侧冰冷的发丝里，急促而灼热的呼吸喷在她肌肤上，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沉重到令人心碎的喘息和那擂鼓般的心跳，撞击着沈昭的耳膜。

沈昭僵硬一瞬，随即抬起未被他禁锢的手臂，同样用力地、紧紧地回抱住了他颤抖的脊背。

没有言语。只有两个耗尽了力气的人，在冰冷的灵堂里，在逝者的注视下，用尽全身力气去确认彼此的存在，汲取那唯一带着血腥味的温暖。

聂怀桑抱着她，手臂收得越来越紧。沈昭感觉到颈侧传来一点冰凉的湿意，瞬间蒸发。

不知过了多久，那勒人的力道才缓缓松开。聂怀桑微微抬起头，依旧圈着她。他低下头，目光落在沈昭微红的眼眶上。他缓缓抬起一只手，指尖带着一丝颤抖，极其轻柔地拂过她的眼睑。然后，低下头，一个极其轻微、带着无限珍重和沉重歉意的吻，如同羽毛般，落在了她微微颤抖的眼睫上。

唇瓣的触感温热而短暂。

沈昭闭上了眼睛，睫毛在他唇下轻颤。她没有推开，只是更紧地攥住了他后背的衣料，将脸更深地埋进他带着冷冽墨香和血腥气的怀抱里，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

“别推开我，怀桑。”

聂怀桑收紧手臂，将她更深地嵌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承诺，在她耳边响起：

“不会……再也不会了。”

灵堂寂静，长明灯幽幽燃烧。冰冷的空气里，无声流淌着刻骨的伤痛、沉重的救赎，以及那在绝望深渊中，终于被彼此确认、相互缠绕而生的、带着荆棘的微弱光亮。前路依旧黑暗，但至少此刻，他们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