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

前厅的气氛带着一种微妙的紧绷。蓝忘机端坐如松，面色清冷，避尘剑横于膝上，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他身边的“莫玄羽”——或者说，此刻已完全褪去了疯癫伪装的魏无羡，正大大咧咧地歪在椅子里，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扶手，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探究和兴味，目光时不时扫过坐在主位、显得局促不安的聂怀桑，以及侍立在他身侧、抱剑垂眸的沈昭。

聂怀桑缩在宽大的宗主椅里，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脸色苍白，眼神躲闪，声音细弱蚊蝇，将“一问三不知”的废物宗主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含光君，魏……呃，莫公子……真、真不是我炸的啊！我……我哪里敢动大哥的刀冢？那可是镇压霸下刀灵的地方！我……我前日就是听说那边有异动，过去看看……谁知道……谁知道就看到被炸开那么大个口子！吓死我了！还有金凌那孩子……哎哟，真是……”他一边说，一边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仿佛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犹在眼前。

魏无羡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聂怀桑那副怂样，又瞥了一眼他衣袍下摆那明显是被利齿撕扯掉的一块布料，正是被金凌那只叫“仙子”的灵犬的杰作。他也没戳破，只是懒洋洋地接口道：“是啊是啊，可把我们聂宗主吓坏了。不过聂宗主，那刀冢里……除了霸下刀灵，似乎还镇压了点别的‘东西’？”

聂怀桑身体一抖，眼神更加惶恐，连忙摆手：“我……我不知道啊！大哥的东西……我、我哪里敢过问？含光君，莫公子，你们……你们神通广大，既然找到了……那就……那就……” 他一副巴不得赶紧把这烫手山芋送出去的模样。

蓝忘机清冷的目光落在聂怀桑身上片刻，又扫过他身边始终沉默、气息沉凝如渊的沈昭，最终开口道：“既如此，有劳聂宗主，带路。”

“啊？带……带路？”聂怀桑像是被踩了尾巴，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求助般地看向沈昭，“阿昭……这……这……”

沈昭抬起眼帘，目光平静无波地迎上蓝忘机和魏无羡的视线，声音清冷：“宗主受惊未定，属下代为引路。” 她的话干脆利落，不容置疑。

聂怀桑立刻如蒙大赦，连连点头：“好！好！阿昭去！阿昭去我就放心了！”

一行人很快来到那片被炸开的、散发着浓重血腥气和怨煞之气的刀冢废墟前。残破的封印石散落一地，露出里面幽深黑暗的洞穴，一股令人心悸的凶戾刀意混合着尸骸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蓝忘机神色凝重，魏无羡则收起了玩笑之色，眼神锐利地打量着洞口残留的痕迹和符咒碎片。

沈昭抱剑立于一旁，如同沉默的守护者。她的目光并未过多停留在废墟上，而是落在聂怀桑身上。看着他站在稍远处，一副想靠近又害怕、对着那幽深洞口瑟瑟发抖的样子，看着他偶尔投向魏无羡时，那隐藏在怯懦眼神深处、一闪而逝的、如同猎人看着猎物踏入陷阱般的冰冷光芒。

她知道，这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从金凌意外炸开刀冢，到魏无羡被引至此地发现这只手臂，再到此刻他们前来探查……聂怀桑如同最高明的棋手，在幕后无声地拨动着棋子。他利用金凌的莽撞，利用魏无羡的好奇心和蓝忘机的责任心，将指向金光瑶的关键线索——这只属于聂明玦的、蕴含着他最后怨念与死因秘密的残肢，精准地送到了最有可能解开谜团、也最有可能撼动金光瑶的人手中。

魏无羡和蓝忘机在洞口探查良久，低声交谈了几句。魏无羡似乎在收集残留的怨气气息，而蓝忘机则仔细辨认着那些被破坏的封印符文。最终，蓝忘机小心地用特制的符咒将那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肢体再次封印收好，对魏无羡点了点头。

“多谢聂宗主，沈姑娘。”蓝忘机转向聂怀桑和沈昭，礼节周全，声音依旧清冷，但看向聂怀桑的眼神深处，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魏无羡也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笑嘻嘻地对聂怀桑道：“哎呀，聂宗主受惊了！此地凶煞，不宜久留，我们就不打扰了！改日再来拜访！” 他目光扫过聂怀桑缺了一角的衣袍，又瞥了一眼沉默的沈昭，眼底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光芒。

聂怀桑忙不迭地躬身行礼，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含光君、莫公子慢走！慢走！招待不周，招待不周……”

目送着蓝忘机带着那只至关重要的残肢，和魏无羡化作剑光消失在天际，聂怀桑脸上那副惊魂未定、唯唯诺诺的表情如同潮水般褪去。他站在原地，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山风吹动他缺了一角的衣袍，显得有些单薄，但那挺直的脊背却透出一种与外表截然不同的沉凝。

沈昭走到他身侧，没有询问，只是安静地站着，目光同样投向远方。

“阿昭，”聂怀桑的声音响起，低沉而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你说……他们能解开大哥身上的谜吗？”

沈昭沉默片刻，看着天际最后一点剑光消失的方向，缓缓道：“魏无羡是奇才，含光君心志坚定。若这世间还有人能窥破金光瑶的局，非他二人莫属。”

聂怀桑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言语。他缓缓转过身，看向那片狼藉的刀冢废墟，眼中翻涌着深沉的痛楚和冰冷的恨意。大哥的刀冢，他最后的安息之所，竟被如此亵渎！他袖中的手，无声地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一只微凉却带着坚定力量的手，轻轻覆在了他紧握的拳头上。

聂怀桑身体微微一震，紧握的拳头在那只手的包裹下，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他反手，将那只微凉的手紧紧握住，十指相扣。指尖冰冷的温度透过肌肤传递，却奇异地带来一丝安定的力量。

他没有看沈昭，只是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仿佛握住了黑暗中唯一的光源。两人并肩而立，站在一片狼藉的废墟前，站在兄长破碎的安息之地前，山风吹拂着他们的衣袂。

“回去吧。”许久，沈昭低声开口，声音在风中显得有些轻。

聂怀桑点了点头。他没有松开相扣的手，就这样牵着沈昭，一步一步，沉默地离开这片弥漫着血腥与怨气的废墟。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依偎在一起。

回到不净世，夜幕已然降临。聂怀桑并未立刻去处理那些等待他的密报或文书。他屏退了所有人，只和沈昭留在他那间点着温暖灯火的静室里。

桌上温着清茶，茶香袅袅。聂怀桑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沈昭则安静地坐在他身侧。他依旧握着她的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她指节上因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目光有些空茫地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沈昭没有打扰他的沉思，只是静静地陪着他，感受着他指尖传来的、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微颤。她知道，将那只手臂交出去，意味着将复仇最关键的一环交给了他人，也意味着风暴即将全面掀起。他看似平静，内心却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和孤注一掷的忐忑。

“阿昭，”聂怀桑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转过头，目光落在沈昭沉静的侧脸上，“若……若最终事败……”

“没有若。”沈昭打断了他，声音清冷而坚定，目光迎上他带着一丝脆弱探寻的眸子，“我在。”

她没有说豪言壮语，没有承诺同生共死。只是简单的两个字——“我在”。如同磐石，如同锚点，将他所有的不安和恐惧都牢牢地定住。

聂怀桑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是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一种穿透黑暗的坚定力量。他眼底最后一丝阴霾终于散去，唇边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真实温暖的笑意。他不再说话，只是将沈昭的手握得更紧，然后微微倾身，将额头轻轻抵在她的肩膀上。

温热的呼吸拂过沈昭的颈侧，带着全然的依赖和信任。沈昭抬起另一只手，极其轻柔地、如同安抚受惊的幼鸟般，落在了他微凉的后颈上，指尖轻轻梳理着他柔软的发丝。

灯火昏黄，茶香氤氲。静室里再无言语，只有两人交握的手，依偎的身影，和那份在无声中流淌的、足以抵御一切风暴的沉静力量。前路凶险未卜，但至少此刻，他们彼此拥有，便是最大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