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策马疾驰,踏着初降的夜露回到不净世时,山门已笼罩在深沉的寂静里。风尘仆仆的气息尚未散尽,留守的心腹管事便匆匆迎上,低声禀报了一个刚由暗线传来的紧急消息:姑苏蓝氏几位小辈,连同含光君蓝忘机和那位“莫玄羽”,被引去了义城方向。
脚步未停,沈昭的眸色却在听闻“义城”二字时,几不可察地凝了一瞬。她并未追问细节,只微微颔首,示意知晓,步履依旧沉稳地穿过回廊,径直走向那间灯火未熄的静室。
推开门,聂怀桑正伏在案前,对着一份摊开的、标注着义城附近山川地势的陈旧地图。昏黄的烛光映着他清瘦的侧脸,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倦意,眼底沉淀着与白日截然不同的沉凝。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他抬起头,脸上那层用于示人的怯懦茫然早已褪尽,只剩下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全然的信任。
“回来了。”他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目光落在沈昭沾着夜露的肩头和略显清减的脸颊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嗯。”沈昭应了一声,反手关上厚重的木门,将寒意隔绝在外。她走到案边,将寒水剑轻轻搁下,靛青的剑穗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义城那边,消息到了。”
聂怀桑并不意外,只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薛洋那疯子,盘踞义城日久,手里捏着的东西……终归是个祸害。”他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地图上义城的位置,那里仿佛萦绕着不散的阴霾。
沈昭在他对面的矮凳上坐下,目光沉静如水,落在聂怀桑疲倦的脸上:“魏无羡若拿到薛洋手里的阴虎符碎片……”她没有说完,但未尽之意两人皆明。
聂怀桑沉默片刻,指尖在地图上缓缓敲击。烛火在他眼底跳跃,映出深邃的思虑:“是祸,亦是契机。”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碎片落入魏无羡手中,以其心性,必不会甘心为他人所用。金光瑶想借薛洋之手搅浑水,甚至染指阴虎符的念头,怕是要落空。”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况且……魏无羡与薛洋的旧怨,加上阴虎符……这把刀,用好了,或能替我们斩断一条最麻烦的臂膀。”
沈昭静静听着,聂怀桑的分析条理清晰,将各方势力的盘算与可能的走向都纳入其中。她深知他每一步棋都走得如履薄冰,既要借力打力,又要确保引来的风暴不会反噬自身。金光瑶的阴毒,薛洋的疯狂,魏无羡的不可控……这盘棋,险之又险。
“只是,”聂怀桑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忧虑,“变数太大。魏无羡此人……终究是柄双刃剑。”他抬起眼,看向沈昭,眼底那份运筹帷幄的冷静之下,是深重的疲惫和对未知风险的沉重压力,“我担心……引火烧身。”
沈昭的目光与他相触。她看到了他深藏的不安,看到了他独自背负的沉重。她没有用空洞的安慰,只是伸出手,隔着书案,用微凉的指尖,轻轻拂过他紧蹙的眉心。动作极其轻柔,带着一种无声的抚慰力量。
“既已落子,静观其变。”她的声音清冷依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感,“你已思虑周全。”
聂怀桑的身体在她指尖触碰下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分。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那份沉重的压力暂时压下。再睁眼时,他眼中那份深沉的忧虑淡去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理解的释然和更深重的疲惫。
“阿昭……”他低唤一声,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倦意,仿佛强撑的精神终于到了极限。他不再看地图,不再想义城,不再想金光瑶或魏无羡。他只是看着沈昭,看着她在烛火下沉静的眉眼,那是他在这血腥棋局中,唯一能确认的、温暖的锚点。
沈昭起身,走到他身边。聂怀桑几乎是立刻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带着一种近乎依赖的急切。他拉着她,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内室那方仅容两人安歇的软榻。
没有更多言语。沈昭替他褪下沾染了墨迹和夜露气息的外袍,自己也卸下寒水剑,解开发簪。青丝如瀑垂落。聂怀桑已经躺下,却固执地侧身向内,留出了外侧的位置,手臂依旧紧紧攥着她的手腕,仿佛怕她离开。
沈昭在他身侧躺下。几乎是同时,聂怀桑便转过身来,带着一身冰冷的疲惫和沉沉的夜露气息,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他的手臂环过她的腰身,将脸深深埋进她的颈窝,温热的呼吸拂过她颈侧的肌肤,带着全然的依赖和一种近乎贪婪的汲取。
沈昭的身体在他骤然贴近的瞬间微微一僵,随即缓缓放松下来。她没有抗拒,反而抬起手臂,轻轻环住了他清瘦的脊背,一下下,缓慢而坚定地抚过。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紧绷的肌肉在掌心下一点点松懈,感觉到他沉重而紊乱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安稳。
聂怀桑的怀抱收得更紧了些,仿佛要将自己整个嵌入这份温存之中。他埋在她颈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满足的喟叹。只有在这方寸之间,只有拥抱着怀中这具带着熟悉清冷气息的身体,感受着她沉稳的心跳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他那颗被无数阴谋算计、血海深仇反复撕扯的心,才能获得片刻真正的安宁,才能从那无尽的黑暗中短暂抽离。
烛火不知何时已被沈昭抬手熄灭。黑暗温柔地笼罩下来。静室内只剩下两人清浅交织的呼吸声。聂怀桑的呼吸越来越沉,越来越均匀,紧拥着她的手臂也渐渐卸去了力道,只是虚虚地环着,陷入沉睡。
沈昭却并未立刻入睡。她睁着眼,在无边的黑暗中,感受着怀中人身体传来的微弱暖意和那份全然的信任与依赖。颈间是他温热的呼吸,耳畔是他平稳的心跳。义城的凶险,阴虎符的隐患,金光瑶的恶意,前路的波诡云谲……所有沉甸甸的思虑,在这片黑暗与相拥的体温中,似乎都暂时被隔绝在外。
她低下头,下颌轻轻抵在聂怀桑柔软的发顶,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墨香和他身上特有的、带着一丝药草的气息。环在他背后的手,无意识地收拢了几分,将他更紧地护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