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樱城的雨，总带着一股黏腻的湿意，像裹在身上的薄纱，甩不掉，也挣不脱。

苏棠拖着半旧的行李箱，站在樱城三中的校门外时，正赶上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

雨丝细密地织着，将校门口那棵歪脖子海棠树淋得发亮，粉白的花瓣沾了水珠，沉甸甸地压在枝头，像是随时会滴下泪来。

她的名字里有个“棠”字，奶奶说，海棠无香，是为了不让人惦记，好安安稳稳地开在角落里。

可苏棠知道，奶奶没说完的话是——海棠的花语，本就是苦涩的爱恋，像极了她注定要走的路。

右耳的助听器藏在蓬松的碎发里，发出细微的电流声，混杂着雨点击打伞面的“噼啪”声，让她有些恍惚。

左手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药瓶，磨砂质感的瓶身贴着一张小小的海棠贴纸，是她自己剪的，边角还有些毛糙。

瓶里的药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某种无声的提醒。

“同学，新转来的吧？”一个撑着亮黄色雨伞的女生凑了过来，笑容像雨后的阳光，“我叫林晚晚，高二（三）班的，看你眼熟，是分到我们班吗？”

苏棠愣了一下，右耳捕捉到的声音有些模糊，她下意识地侧过左耳去听。

“嗯，”她轻声应道，声音细得像雨丝，“我是苏棠，分到高二（三）班。”

林晚晚热情地接过她的行李箱：“太好了！跟我来吧，今天报道的人多，教务处那边估计得排会儿队。你看这天，下得人心里发闷……”

她叽叽喳喳地说着，苏棠却有些跟不上节奏。

右耳的世界像是被一层毛玻璃隔开，声音遥远而失真，只有左耳能勉强捕捉到林晚晚的话语碎片。

她索性不再刻意去听，目光落在校园里随处可见的海棠树上。

樱城三中果然如传闻中一样，遍植海棠。

此刻正值花期，满树的粉白在雨中显得格外凄迷。

苏棠想起家里琴房窗外的那棵老海棠，每到春天也是这样开得热烈，可她从来不敢靠近，怕那短暂的绚烂提醒自己生命的刻度。

“看，那边是篮球场，我们班男生最爱待的地方。”林晚晚指着不远处一片被雨水打湿的场地，“不过今天下雨，估计没人……”

她的话音未落，一阵略显嘈杂的喧闹声却穿透雨幕传来。

苏棠下意识地望去，只见篮球场边缘的屋檐下，果然有几个男生正围着篮球架说笑。

其中一个身影格外显眼，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袖子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胳膊，正单手抓着篮球，指尖在球面轻轻敲击。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砸在锁骨凹陷处，又蜿蜒着消失进衣领。

他侧着头，似乎在听旁边的人说话，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却像风一样，漫不经心地扫过湿漉漉的操场。

就在苏棠的目光触及他的瞬间，那个男生忽然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的刹那，时间仿佛被雨水拉长，变得缓慢而粘稠。

苏棠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移开视线，却像被钉住了一般。

她看到他的眼睛很黑，像浸在雨夜里的墨，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锐利。

奇怪的是，明明隔着一段距离，她却莫名觉得，他的目光像是穿透了雨幕，直直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而在陈屿的视角里，整个世界原本是灰白的，像一张褪了色的老照片。

雨水是灰的，海棠是白的，连身边兄弟的球衣都只是深浅不一的灰调。

直到那个撑着黑色雨伞的女生闯入视线，她站在雨里，侧脸线条干净而柔和，碎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苍白的脸颊上。

很普通的一个转学生，甚至带着点不合群的怯懦。

可就在她抬起头，那双清澈却又带着一丝茫然的眼睛望过来时，陈屿眼中那片亘古不变的灰白世界，忽然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彩色的石子。

首先染上颜色的，是她发间那根简单的白色发带，像突然点亮的月光。

然后是她校服领口露出的一小截皮肤，泛着珍珠般的浅粉。

最后，是她身后那棵海棠树，粉白的花瓣在他眼中骤然变得鲜活，像是被谁泼上了最明艳的水彩。

“喂，陈屿，看什么呢？”旁边的队友拍了他一下，“雨越下越大了，回教室吧。”

屿“嗯”了一声，目光却没有立刻移开。

他看到那个女生在同伴的拉扯下，匆匆移开了视线，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脚尖，黑色的雨伞挡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像雨中易碎的海棠花枝。

“她谁啊？”陈屿随口问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篮球上的纹路。

“好像是新转来的，叫苏棠吧。”队友不太确定地说，“走了走了，再不走该被淋成落汤鸡了。”

陈屿点点头，却在转身的瞬间，又回头看了一眼。

雨还在下，那个叫苏棠的女生已经跟着林晚晚走远了，只留下一个单薄的背影，消失在开满海棠的甬道尽头。

视角调回，苏棠跟着林晚晚走进教学楼，心脏还在不受控制地狂跳。

她不知道刚才那个男生是谁，只记得他眼中那短暂的注视，像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吹乱了她原本平静的心湖。

“刚才那个是我们班班长，也是校篮球队队长，叫陈屿。”林晚晚似乎看出了她的异样，八卦地眨眨眼，“长得帅吧？就是有点冷，不太好接近。”

陈屿。

苏棠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像含住一颗没有味道的糖。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药瓶，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冷静了一些。

“高冷吗？”

“不用在意啦，就是帅点而已，你慢慢就会习惯的。”林晚晚没发现她的异样，兴致勃勃地继续八卦，“对了，你知不知道我们学校有个传说？”

海棠无香，花期短暂。

她微微一愣，抬眼望向林晚晚。

而风，是留不住的。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高二（三）班的教室门。

窗外的雨声依旧，海棠花在雨中轻轻摇曳，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属于苏棠和陈屿的故事，就在这个潮湿的春日，伴随着海棠的初绽，悄然拉开了序幕。

只是那时的他们都还不知道，这场相遇，会是彼此生命里，唯一一场明知会凋零，却依然奋不顾身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