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盘室的门在王滓涵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萧晴那模仿她童年声音的、甜得发腻的关怀。走廊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却无法平息她胸腔里翻涌的惊涛骇浪。匿名邮件的血色标题和那个冰冷的“704”附件图标，像烙印般刻在她视网膜上。
她父亲王明远，青松陵园704号墓碑下长眠的神经科学家，他的死……不是意外？
这个念头带着尖锐的寒意，瞬间刺穿了被左奇涵对AI态度所伤的酸涩感。她猛地攥紧了口袋里的千纸鹤，那柔软的纸张此刻成了唯一的锚点。
不能慌。她对自己说。深吸一口气，王滓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十年的数据分析师生涯教会她，情绪是干扰项，逻辑和证据才是唯一的出路。她快步走向棋社最角落那个属于她的、堆满服务器和线缆的小小隔间——她的“数据堡垒”。
关上门，隔绝外界。她立刻打开个人终端，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但操作却异常迅捷精准。她首先调取了棋社内部网络的安全日志。匿名邮件……能绕过棋社的初级防火墙直接发到她个人终端，发件人要么技术高超，要么……对内部系统极其熟悉。
日志一片空白。发送记录被抹得干干净净，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这手法，干净利落得让人心头发寒。不是普通的恶作剧。
她盯着那个名为「704号真相碎片」的附件图标。一个孤零零的PNG图片文件。陷阱？病毒？还是……真正的线索？王滓涵眼神一凛，没有犹豫。她断开终端与棋社主网的物理连接，启用了父亲当年送给她的一套便携式隔离沙箱系统——这是她分析可疑数据的最后防线。
文件被小心翼翼地拖入沙箱。运行。
屏幕上瞬间弹出一张高分辨率照片。看清内容的刹那，王滓涵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照片拍摄角度像是偷拍，背景是冰冷的金属仪器和闪烁的指示灯，显然是某个高科技实验室。照片中央，是两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
左边，是年轻许多、穿着白大褂的父亲王明远，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地盯着一份文件。而站在他旁边，微微倾身似乎在激烈争论的，赫然是——左奇涵的父亲，左振华！照片角落的电子时钟显示着日期：七年前，左王两家车祸发生的三个月前！
两位父亲……是认识的？而且是在一个明显涉及尖端科技的地方？
王滓涵的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腔。她拼命回忆，七年前，父亲从未提起过与左叔叔有工作上的交集！车祸后，悲痛欲绝的两家人只是作为受害者家属互相扶持，也从未深究过这场“意外”的共同点！难道……那场夺走四条生命的车祸，真的隐藏着什么？
照片下方，还有一行被刻意模糊、但依稀可辨的小字水印：「Project Elysium - Phase 1」。 极乐计划？第一阶段？
线索！爆炸性的线索！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迷雾和刺骨的寒意。谁拍的照片？谁发给她的？目的是什么？警告？利用？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骤然响起，吓得王滓涵几乎从椅子上弹起来。她手忙脚乱地最小化沙箱界面，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李教练（“滓涵！在里面吗？快开门！”）是李教练洪亮焦急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
王滓涵定了定神，迅速整理表情，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
门外，李教练满脸通红，额角都是汗，胖乎乎的身体因为急促呼吸而起伏着。他身后跟着几个探头探脑、一脸担忧的小学员。
王梓涵（“李教练，怎么了？” ）王滓涵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李教练（“怎么了？出大事了！” ）李教练一把抹掉额头的汗，声音又急又气，（“左奇涵那小子！简直疯了！”）
王梓涵王滓涵的心猛地一沉：（“他怎么了？”）
李教练（“他刚才，就在外面训练室！”） 李教练指着走廊尽头，气得手指都在抖，（“跟几个来交流的外省棋手起了冲突！就为人家讨论了一句‘现在AI训练是不是让人类棋手变懒了’，他直接把人家的棋盘给掀了！还……还说人家是‘被数据豢养的废物’！那话难听的哟！”）
王滓涵瞳孔骤缩。掀棋盘？辱骂同行？这绝对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左奇涵！那个即使在最残酷的胜负压力下也维持着近乎刻板冷静的左奇涵！他的情绪失控了？而且是因为……AI相关的讨论？
王梓涵（“宋师兄呢？他不是在旁边吗？”） 王滓涵急切地问。
李教练（“别提了！”） 李教练更气了，（“志文那小子上去劝，结果被奇涵一把推开，差点撞到桌角！奇涵那眼神……冷得跟刀子似的，说志文‘虚伪’，‘装好人’！志文都懵了！” 他拍着大腿，“完了完了，这下影响可太坏了！人家棋手要投诉到协会去！奇涵的名声还要不要了？这孩子今天到底吃错什么药了！”）
王梓涵（“他现在人在哪？” ）王滓涵的心不断下沉，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她。
李教练（“把自己反锁在顶层阁楼的单人训练室里了！谁也不见！志文还在门口守着，怕他出事……”） 李教练唉声叹气，（“滓涵啊，你平时跟他……呃，比较熟，数据分析也多，你赶紧上去看看，劝劝他！这状态，下周的选拔赛还怎么打啊！”）
王梓涵“好，我马上去！”
王滓涵没有丝毫犹豫。她冲出隔间，直奔楼梯。混乱和担忧在她心中交织，但那张偷拍照片和“极乐计划”的水印，以及左奇涵此刻反常到极点的狂暴，像冰冷的电流串联在一起，指向一个让她不敢深想的可能性。
他的失控……和“心弈”系统有关？和那诡异的“非理性波动”有关？甚至……和七年前的真相有关？
阁楼训练室的门紧闭着，宋志文背靠着门坐在地上，额角有一小块不明显的红肿，神色黯然又带着深深的困惑。看到王滓涵上来，他苦笑了一下，摇摇头，压低声音：“完全不理人。里面……很安静，但感觉更吓人了。”
王滓涵点点头，示意他先下去休息。她走到门前，抬手想敲门，却停在了半空。
里面真的非常安静。没有棋子落盘的清脆，没有AI提示的柔和女声（萧晴），甚至听不到呼吸声。死寂得如同坟墓。
王梓涵（“左奇涵？”） 她试探着，轻轻唤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楼梯间显得格外清晰。
没有回应。
王滓涵的心揪紧了。她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备用门禁卡——这是她作为数据分析师的特权，用以应对设备突发故障。滴的一声轻响，门锁开了。
她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门缝。
阁楼训练室光线昏暗，只有窗外城市霓虹的微光透入。榧木棋盘孤零零地摆在中央，上面散乱地扔着黑白棋子，一片狼藉，印证着刚才的冲突。左奇涵背对着门，坐在棋盘前的地板上，身影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孤寂和紧绷。他微微垂着头，黑色的碎发遮住了侧脸，左手紧紧攥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似乎在极其轻微地颤抖。
王梓涵（“奇涵？” ）王滓涵又唤了一声，心提到了嗓子眼，轻轻走进房间。
左奇涵的身体猛地一僵。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当他的脸完全暴露在窗外透进的微光下时，王滓涵倒抽一口冷气！那张总是冷峻、缺乏表情的脸上，此刻布满了挣扎的痛苦！他的眉头死死拧在一起，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而最让王滓涵心惊的是他的眼睛！那双曾如寒星般深邃锐利的黑眸，此刻里面翻涌着混乱的风暴——极致的冰冷、压抑不住的暴怒，还有一丝……深不见底的恐惧？几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他眼中疯狂撕扯、交替闪现，仿佛有两股无形的力量正在他体内激烈交战！
他的视线落在王滓涵身上，那目光锐利得像刀，充满了冰冷的审视和……一种近乎实质性的排斥？仿佛她是侵入他领域的病毒。
左奇函“滚出去。”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每一个字都浸满了压抑的痛苦和冰冷的敌意。这完全不是那个会对模仿她声音的AI温和说话的左奇涵！这是另一个人！一个被某种东西撕裂、扭曲的陌生人！
王滓涵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冻住了。不是因为被呵斥的难堪，而是眼前这触目惊心的景象印证了她最深的恐惧——有什么东西正在侵入、改变、甚至……摧毁他！那个“心弈”接口，绝对不止是训练辅助那么简单！
王梓涵（“奇涵，你怎么了？告诉我！”） 王滓涵压下恐惧，向前一步，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和坚持。
左奇函“我让你滚！”
左奇涵猛地低吼一声，左手狠狠砸向地板！咚的一声闷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惊心。他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眼神中的混乱风暴几乎要将他吞噬。就在这时，他左耳后那枚隐藏的银色接口处，极其微弱地闪过一道几乎难以察觉的蓝光，转瞬即逝。
王滓涵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看到了！那绝不是设备正常的指示灯！那光芒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质感！几乎在同一瞬间，左奇涵眼中的混乱和暴怒如同潮水般褪去，被一种更深沉、更彻底的冰冷覆盖。那是一种抽离了所有人类情感的、纯粹机器般的漠然。他不再看王滓涵，缓缓地、僵硬地转回头，重新面向那盘散乱的残局，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情绪风暴从未发生过。
左奇函“数据分析。”
他开口，声音平板无波，毫无起伏，像冰冷的机械合成音
左奇函（“明天中午前，我要看到宋志文最近三个月所有对局的弱点报告。重点标注他‘征子’）围棋术语，指连续追击逼迫对手时的习惯性漏洞。”
命令。纯粹的、不带任何情感色彩的命令。对象是她，王滓涵，一个工具。王滓涵站在原地，看着那个重新变得冰冷、疏离、如同精密仪器般的背影，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上头顶。那个掀翻棋盘、怒斥同行的狂暴少年消失了，那个眼中翻涌着痛苦挣扎的脆弱灵魂也消失了，只剩下一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执行指令的空壳。
她口袋里的千纸鹤硌得皮肤生疼，父亲和左叔叔在实验室的照片还在沙箱里闪烁，“704”的谜题如同深渊。而眼前这个她默默注视了十年的少年，正站在深渊的边缘，被一股冰冷的力量，一步步拖入其中。她必须做点什么。在一切都无法挽回之前。
王滓涵没有再说一个字，默默地退出了阁楼训练室，轻轻带上了门。门关上的瞬间，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着，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恐惧被一种更强烈的决心取代。
她要查清楚“心弈”系统，查清楚“704”，查清楚父亲死亡的真相。不是为了暗恋，而是为了把他，把那个被禁锢在冰冷数据和痛苦回忆中的左奇涵，从这该死的漩涡里拉出来！
她快步回到自己的数据隔间，重新连接上那个隔离沙箱。那张偷拍的照片依旧冰冷地躺在屏幕上。她的目光落在那个模糊的水印「Project Elysium - Phase 1」上。
极乐计划……第一阶段……
父亲当年的研究，到底触及了怎样的禁忌？这个计划，和如今左奇涵身上的“心弈”，和周时复的时复科技，又有什么关联？
她调出父亲遗物电子化的数据库，开始疯狂地检索一切可能与“Elysium”相关的信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屏幕上滚动的数据和文档如同迷宫。就在她几乎要绝望时，一份加密等级为最高、标注为“个人手稿-未完成”的文件夹突然跳入视线。文件夹的创建日期，正是父亲去世前一周！
王滓涵的心跳陡然加速。她尝试了所有她知道的和父亲有关的密码，包括她的生日、父母的结婚纪念日，甚至左奇涵的生日……全部错误。就在她焦躁地几乎要砸键盘时，目光扫过沙箱里那张偷拍照片上冰冷的实验室仪器编号——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印着“Lab-704”。
704！她颤抖着手指，在密码框里输入：L-a-b-7-0-4。文件夹应声而开！里面没有长篇大论的研究报告，只有一份极其简短的、像是匆忙记录下的手写笔记扫描件。字迹潦草，带着一种焦灼和……恐惧？「Elysium Phase 1 核心目标：情感数据化建模。终极应用：心智干预与行为引导。」「样本X（左振华之子）植入初代接口，数据采集异常顺利，但观测到强烈排异反应（情绪逆流？）。风险等级：极高！」「周氏（时复）介入，施压加速。警告：跳过安全协议强行推进，可能导致样本人格解离或永久性神经损伤！伦理审查形同虚设！」「必须终止！备份原始数据密钥……青松……704……」笔记到此戛然而止。
轰隆！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空，瞬间照亮了王滓涵苍白如纸的脸。震耳欲聋的雷声滚滚而来，却盖不住她脑中那震耳欲聋的轰鸣！样本X……左振华之子……左奇涵！初代接口！强行推进！人格解离！神经损伤！
父亲笔记里每一个冰冷的词语，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王滓涵的心脏！七年前那场车祸，根本不是终点，而是一场更漫长、更残酷实验的起点！左奇涵，从那时起，就成了周时复和他背后势力的实验品！那个所谓的“心弈”系统，根本不是什么辅助工具，而是心智干预和行为引导的囚笼！而他刚才那如同人格分裂般的剧烈转变和冰冷的命令……就是父亲警告的“人格解离”？就是强行推进实验的恶果？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上眼眶，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滔天的愤怒和冰冷的恐惧！她看着屏幕上父亲最后潦草的字迹——“备份原始数据密钥……青松……704……”青松陵园704号！父亲的墓地！
那里藏着的，不仅是父亲的骨灰，更是能解开左奇涵身上枷锁、揭露所有罪恶的原始数据密钥！
雷声渐歇，暴雨如注。王滓涵猛地擦掉眼泪，眼神变得从未有过的锐利和坚定。她关掉屏幕，抓起一件外套，毫不犹豫地冲出了棋社，冲进了茫茫雨夜之中。
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她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只有一个念头在脑海中疯狂燃烧：去青松陵园！去704号！在周时复的人发现之前，拿到密钥！在左奇涵被那个冰冷的系统彻底吞噬之前，把他救出来！
阁楼的训练室里，左奇涵依旧保持着僵硬的坐姿，面对着散乱的棋盘。他左耳后的接口处，那道微弱的蓝光再次闪烁了一下，频率更快，更急促。他平板无波的声音在空寂的房间里响起，像是在汇报，又像是在确认：“目标：王滓涵，已离开安全区域。行为模式：偏离预设路径。风险评估：升级。”
窗外，只有无情的雨声在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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