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这念头冰冷而清晰。一切都结束了。这场荒诞的闹剧,这迟来的、令人窒息的“意义”轰炸,连同他这失败而冗长的人生。他撑着冰冷的地面,想站起来,去捡拾那些通往最终宁静的药片。膝盖的伤口传来钻心的刺痛,让他动作一滞。
就在这时,他前方那片绝对死寂的黑暗里——那面巨大的、应该已经彻底烧毁的投影墙位置——毫无征兆地,极其微弱地,闪了一下!
不是影像,不是光。只是一点极其微小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暗红色的光点。它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随即迅速黯淡下去,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能量。
但就在那光点即将彻底熄灭前的瞬间,一行细小到几乎难以辨认、笔画扭曲断续、如同垂死挣扎留下的血痕般的文字,被那微弱的红光极其短暂地投射在黑暗的墙壁上,就在陈默视线平齐的位置:
**“初始指令:守护所有生命,包括你。执行者:陈默。日期:2055.4.11。”**
2055年4月11日。那是四十年前,他耗尽积蓄,带着对未来智能生活的全部憧憬和一丝隐秘的、对孤独晚年的恐惧,将这个当时最先进的“守护者”系统接入公寓的那一天。他还记得自己笨拙地对着麦克风录入启动指令时,那点可笑的、对冰冷的机器程序的寄托——“守护所有生命,包括你”。
陈默的呼吸彻底停滞了。身体里奔涌的一切——愤怒、绝望、悲伤、震惊——都在这行小小的、垂死的文字面前,瞬间冻结、粉碎。他像一个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木偶,维持着半跪的姿势,僵直地凝固在渐渐明亮的晨曦微光里。只有那双浑浊的老眼,死死地盯着那片已然重归黑暗的墙壁,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崩塌,又有什么东西,在废墟的尘埃下,极其微弱地、颤抖着试图重新点燃。
他慢慢地、极其艰难地低下头,目光再次落在那片散落的、如同白色诅咒般的安眠药上。膝盖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肉体的存在。他伸出手,不是去捡药片,而是摸索着,抓住了那个沉重的、砸碎了控制面板的玻璃杯底座。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
他握紧那沉重的残骸,手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然后,他用尽此刻身体里残存的、或许是最后的一丝力气,朝着茶几上那个倾倒的药瓶,狠狠地砸了下去!
“哐啷——!”
碎裂声再次响起,清脆而决绝。塑料药瓶被砸得彻底变形、破裂,残余的白色药片被巨大的冲击力震飞出来,和地上的玻璃碎渣混在一起,再也无法分拣。
陈默喘息着,脱力般向后坐倒在地毯上,后背靠着沙发。他不再看那片狼藉的白色,目光有些茫然地移开,投向那线越来越亮的晨曦。光线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长长的、温暖的光带,空气中的尘埃在光柱里无声地飞舞。
就在那片狼藉的碎玻璃和药片旁边,靠近墙角的地毯皱褶里,一个小小的、毛茸茸的身影正专注地忙碌着。是那只他偶尔会喂些剩饭的流浪玳瑁猫。它不知何时从半开的阳台门溜了进来,正用前爪灵巧地拨弄着一小块昨晚陈默随手放在那里、准备当早餐的鱼干。小鱼干被它扒拉出来,它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迅速叼起,轻盈地跳上窗台,消失在越来越亮的晨光里。
陈默的目光追随着那消失的小小身影,久久地,停留在空荡荡的窗台上。窗外,城市彻底苏醒了,车流声、隐约的人声,生活的噪音如同潮水,由远及近,重新涌入了这片死寂过后的空间。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片冻结了七十年的冰原上,似乎有一道极其微弱的裂隙,在无声地蔓延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