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实验室位于主实验楼的顶层,窗明几净,仪器崭新,空气里弥漫着金属、硅胶和一丝淡淡的臭氧味,与老实验楼顶层的陈旧尘埃和隐秘躁动截然不同。对林见夏而言,这里却像一个精致而冰冷的囚笼。
江屿说到做到。第二天放学,当林见夏抱着沉重的竞赛资料,踌躇地走到物理实验室门口时,厚重的金属门应声而开。江屿站在门内,依旧是那副一丝不苟的优等生模样,白大褂的扣子都扣得严严实实。他没说话,只是侧身让开一条通道,眼神示意她进来。
实验室很大,被划分成几个区域。江屿的专属实验台在靠窗的最里侧,堆满了复杂的电路板和示波器。而林见夏的位置,被安排在距离他三米远的另一张实验台旁,上面已经摆好了她需要的化学资料和一台联网电脑。
“钥匙。”江屿言简意赅,将一把银色的小钥匙放在林见夏的台面上,“你走的时候锁门。除了我和张老师(物理竞赛指导老师),没人会进来。”他的语气平淡,像是在交代一项工作流程。
林见夏默默拿起钥匙,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指尖微缩。“谢谢。”声音干涩。
江屿没再回应,转身回到自己的实验台前,戴上防静电手环,拿起电烙铁,专注地焊接起一个微小的芯片。细密的焊锡烟雾袅袅升起,将他笼罩在一层朦胧而疏离的光晕里。
沉默,如同粘稠的液体,瞬间填满了整个空间。只有仪器低沉的嗡鸣、电烙铁偶尔的滋滋声、以及书页翻动的沙沙声。林见夏强迫自己摊开《有机合成路线精析》,可那些复杂的结构式在她眼前扭曲变形,每一个碳链都仿佛连接着废弃教室里那震耳欲聋的鼓点和江屿冰冷的警告。
她不敢抬头,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目光。不是持续的注视,而是每隔一段时间,如同精确的雷达扫描,短暂而锐利地扫过她所在的位置,评估她的状态,确认她没有越界,没有试图窥探他的世界。每一次扫视,都让林见夏的脊背绷得更紧,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中缓慢爬行。夕阳的金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射在光洁的地板上,却始终泾渭分明,没有丝毫交集。林见夏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指尖被老猫捏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时刻提醒着她被卷入的漩涡之深。
几天下来,这种模式成了固定的折磨。江屿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精密仪器,准时出现,沉默工作,偶尔用那种冰冷的扫描目光确认她的“安分”,然后在固定的时间离开,留下林见夏独自面对一室的死寂和恐惧。
直到周五下午。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席卷了城市。铅灰色的乌云低垂,豆大的雨点狂暴地敲打着实验室的玻璃窗,发出密集的噼啪声,将窗外的世界模糊成一片混沌的水幕。实验楼里异常安静,似乎其他人都早早离开了。
林见夏被一道复杂的催化机理题困住了,眉头紧锁,草稿纸上画满了凌乱的箭头。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下意识地抬眼看向江屿的方向。
他依旧坐在那里,背对着她,面对着电脑屏幕。但林见夏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他的背影似乎比平时更加僵硬,肩膀微微耸着,握着鼠标的手似乎在细微地颤抖?
林见夏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屏住呼吸,仔细看去。没错,江屿放在鼠标上的右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正以一种不易察觉的频率,轻微地、持续地颤抖着。而他面前的电脑屏幕,停留在一个复杂的流体力学模拟界面上,光标久久没有移动。
他在看什么?还是···他根本看不进去?
就在这时,江屿猛地吸了一口气,声音在寂静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压抑的急促。他抬手,用力地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指节深深陷进去。
林见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江屿。舞台上燃烧的狂野,威胁老猫时的冷酷,精密操作时的专注那些强大的、冰冷的、甚至危险的表象之下,此刻似乎正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挣扎、碎裂。
他怎么了?生病了?还是·.·压力太大?
见夏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出声询问。就在她纠结的瞬间,江屿的身体猛地一晃!
“哐当!”
他手边的金属镊子被手肘扫落,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而江屿本人,则像是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高大的身躯毫无预兆地、直挺挺地向前栽倒!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实验台边缘!
“咚!”一声闷响,在暴雨的背景音中,如同惊雷炸在林见夏耳边!
“江屿!”林见夏失声惊叫,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比思维更快地冲了过去!
江屿已经滑倒在地,背靠着实验台的金属柜门,双眼紧闭,脸色是骇人的灰白,额角被磕破的地方,正缓缓渗出一道刺目的血迹,蜿蜒而下,与他苍白的皮肤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他的呼吸微弱而急促,身体还在无意识地轻微抽搐。
恐惧瞬间攥紧了林见夏的心脏!晕倒?磕伤?流血!她该怎么办?打120?找老师?可这里是顶楼实验室,老师们早就下班了!
慌乱中,她跪倒在江屿身边,颤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还好,虽然微弱,但还有呼吸!她稍微松了口气,目光焦急地扫视周围,寻找急救箱或者可以止血的东西。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被江屿微微敞开的书包吸引。书包因为刚才的摔倒,拉链滑开了一小半,露出里面几本书和一个深蓝色、硬壳封面的笔记本。笔记本的一角,似乎夹着一张纸,露出半截打印的乐谱和几个潦草的、极具爆发力的字迹签名一那显然是江屿作为主唱的签名风格!
林见夏的心猛地一跳!他的乐队笔记本?怎么会随身带着?
然而,让她瞳孔骤缩的,不是这本代表着他隐秘身份的笔记本,而是笔记本下面压着的、露出一角的东西--张泛黄的旧照片。
照片上,是少年时期的江屿,看起来比现在稚嫩许多,穿着破旧的黑色T恤,眼神却有着和舞台上相似的、桀骜不驯的光芒。他搂着一个笑容灿烂、眉眼与他有几分相似的男孩,两人都对着镜头比着摇滚手势。背景像是在某个简陋的排练室?
照片本身并不稀奇。真正让林见夏血液几乎凝固的,是照片背面用红笔写着的、几个力透纸背、甚至带着狰狞恨意的大字:
“赵凯知道。小心那个秘密。
赵凯!老猫!
他知道?知道什么?乐队?还是·照片上的这个男孩?那个“秘密”又是什么?!
巨大的震惊和更深的恐惧如同冰水兜头浇下!老猫的威胁、江屿的反击、他此刻的晕倒··所有线索瞬间被这张照片和背后的字迹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更庞大、更危险的漩涡中心!
“唔··”一声痛苦的呻吟打断了林见夏的思绪。
她猛地回神,发现江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似乎有苏醒的迹象。他额角的血还在流,染红了他鬓角的黑发。
林见夏瞬间清醒!现在不是探究秘密的时候!救人要紧!她手忙脚乱地在实验台的抽屉里翻找,终于找到了一个简易的急救包。
她撕开消毒棉片的包装,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靠近江屿额角的伤口。就在冰冷的棉片即将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
江屿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带着刚从昏迷中醒来的迷茫和脆弱,但在看清眼前人的瞬间,所有的迷茫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深渊般的警惕和··一丝被窥见狼狈的暴怒!
“你在干什么?!”他的声音沙哑虚弱,却带着冰冷的质问,猛地抬手,狠狠攥住了林见夏拿着棉片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林见夏痛呼一声,棉片掉落在地。“你···你受伤了!我在帮你止血!”她忍着痛,急声解释,声音里带着哭腔和恐惧。
江屿的眼神锐利如刀,扫过她惊慌的脸,又瞥了一眼自己额角流下的温热液体。他似乎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眼中的暴戾稍稍退却,但警惕丝毫未减。他松开了钳制林见夏的手,动作有些虚弱。
林见夏立刻缩回手,手腕上又多了一圈红痕,叠在之前的伤痕上,火辣辣地疼。
江屿尝试着用手背抹了一下额角的血,眉头紧锁,似乎在忍受着剧烈的头痛和眩晕。他挣扎着想站起来,身体却晃了一下。
“别动!”林见夏下意识地想去扶他,手伸到一半又猛地停住,像触电般缩了回来。她害怕再次被他推开或攻击。
江屿靠在实验台柜门上,大口喘着气,脸色依旧难看。他闭了闭眼,似乎在积蓄力量,也似乎在压抑着什么。过了好几秒,他才重新睁开眼,目光落在林见夏惊惶未定的脸上,又缓缓移向她刚才翻找急救包时,无意中弄得更敞开的书包口
那个深蓝色的硬壳笔记本,和笔记本下露出的照片一角,清晰可见!
江屿的瞳孔骤然收缩!灰败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阴沉,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伴随着浓重的杀意(是的,林见夏清晰地感觉到了杀意),瞬间从他身上爆发出来,将整个实验室的空气都冻结了!
他死死地盯着林见夏,一字一顿,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
“你一看一到一了一什一么?”
窗外,暴雨如注,疯狂地冲刷着玻璃窗,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淹没。
实验室里,死寂无声。
只有额角滴落的血珠,砸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轻微而惊心动魄的“嗒···嗒···”声。
林见夏僵在原地,面对着江屿那如同审视死囚般的、冰冷而暴怒的眼神,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她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了一个比废弃教室更深的更危险的秘密深渊而这一次他似乎真的.......无路可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