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湖南长沙，余氏。

雨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淅淅沥沥地下着，天色昏暗得如同被泼上了墨汁，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阴霾笼罩。

余氏族人举着火把，神情各异，有的惊恐万状，有的悲怆欲绝，有的无可奈何。雨滴打在叶间，发出“啪嗒”的声音，犹如恶鬼的狞笑，在这寂静的氛围中显得格外喧闹。

人们头微低，目光像被磁石吸引一般，全聚集在祠堂前的少年身上。那少年浑身是血，如一朵凋零的鲜花，双目紧闭，胸口已不再有规律的起伏，仿佛生命的乐章早已经戛然而止。他就这么静静地躺在那里，宛如沉睡的幼兽，让人不忍惊醒。

此时，人群中忽地泛起一阵骚动，余氏族人如训练有素的士兵般，整齐地分列于两侧，让出一条宽阔的通道。一十七八岁的少女，神色惊惶，步履踉跄，如疾风般快步奔出人群，几步便来到祠堂前。她的面容，瞬间如被雷电击中，由惊惶转为震惊，继而被无尽的悲凉所淹没。

她的身躯摇晃了几下，仿佛被抽走了支撑的骨架，“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少年的尸首前。泪水，如决堤的洪水，无声无息地滑落，与冰冷的雨水交织在一起，浸湿了她那苍白如纸的面庞。少女颤抖着伸出手，仿佛捧着一件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少年的脸颊，又轻轻地擦拭去他脸上残留的血迹，似乎生怕惊醒了他的美梦，弄疼了他。

“哥哥……”少女的声音，仿佛从喉咙深处被硬生生地挤了出来，随后又被她紧紧咬住的下唇所截断，努力克制着喉间那如泣如诉的呜咽，生怕惊扰了少年的清梦。她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那个曾经最疼爱她的哥哥，几个月前还轻抚着她的头，让她乖乖听话的哥哥，竟然被人残忍地刺瞎了双眼，挑断了手脚筋，受尽折磨后惨死在祠堂前，如同一只任人宰割的牲畜，被人肆意观摩、指指点点！

“小姐，天凉了，回去吧。”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族人已如潮水般散去大半，只剩下寥寥无几的几个同龄人，还如雕塑般撑着伞，伫立在雨中，那一张张脸上，无不写满了深深的担忧。少女缓缓地垂下眼眸，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身上，她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声音却如同风中残烛般轻颤：“你们先回去吧，我……想再陪陪他……”

“槿柔。”一个苍老的声音，犹如洪钟一般，在众年轻人身后骤然响起。那些少年们如条件反射般，纷纷放下手中的伞，单膝跪地，右手放在心口处，头微微低垂，犹如向君王朝拜般，郑重行礼：“族长。”

老人微微颔首，挥手示意他们退下，然后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走向少女，轻轻地摇了摇头，“族长，您怎么来了？还下着雨呢。”余槿柔急忙站起身来，快步上前搀扶着老人来到檐下，然而她的目光却如胶似漆，始终紧紧地黏在自己的哥哥身上。

“少主逝去，如此大事，我岂能不来？”老人叹息着，示意身边的亲信将尸体抬进祠堂。他那饱经沧桑的脸上，流露出无尽的无奈，“槿柔啊，锦年这孩子生前最疼爱的就是你，你也不该如此沉浸在丧兄之痛中，无法自拔啊。如今嫡系一脉只剩下你一人，这少主之位，你也该慎重考虑考虑了。”

“族长，此事我想等阿兄的丧事办完后，再从长计议，”余槿柔向着老人抱拳行了一礼，态度恭敬而坚定，“槿柔绝不会置族中命运于不顾，阿兄身为少主，肩负着千斤重担，如今阿兄已逝，槿柔必定会替阿兄完成他尚未完成的使命。但在此之前，槿柔还有一件事必须去做。”说到这里，她的神色瞬间变得冷峻如冰，眼中闪烁着丝丝凛冽的杀气，仿佛能将这世间一切都冻结：“槿柔定要找出杀害阿兄的凶手，为阿兄报仇雪恨！”

“你……罢了！”族长眉头微皱，最终还是沉重地摇了摇头，言辞恳切道，“槿柔啊，你如今已然长大，族长明白你的想法，如此也好——既然你已然下定决心，那便放手去做吧，听从内心的声音便是。然而……”老人话锋骤转，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族长有两句话要赠予你——其一，人心叵测，诸事皆需谨慎；其二，耳听为虚，眼见亦未必为实，事情远非你所想那般简单。”

余槿柔沉思片刻，颔首应道：“槿柔必当铭记族长教诲。”老人微微颔首，沉声道：“既是如此，你便陪伴锦年一晚吧，这数月……他着实孤寂。”言罢，老人缓缓回首望了一眼祠堂，在亲信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离去，隐没于枝叶之间，余槿柔目送老人渐行渐远，转身迈向那仅有几根烛蜡照明的祠堂，没入黑暗之中。

余锦年安静地躺在一块木板上，微弱的烛火摇曳着，将他的面庞映照得忽明忽暗，更显几分阴森，余槿柔行至他身旁，跪地而坐，从袋中取出手帕，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身上的血污，动作轻柔，面庞上唯有疼惜，毫无对这环境的惧怕。她清晰地记得，五年前的雪天，她亦在此陪伴过父亲，彼时她依偎在兄长怀中，哭泣了整夜，而今，她已然失去了依靠，恰似无根之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