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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庭烬·第一幕

悬庭烬

山风在禁忌之地的边缘呜咽,卷起松针与陈年的寒意。月光被高耸的峭壁切割,吝啬地洒在嶙峋怪石上,投下扭曲如鬼魅的暗影。这里是影爪峰的最高处,村庄传说中吞噬好奇者的深渊,连最勇敢的猎手也会在靠近时莫名心慌,绕道而行。老村长巴维斯的警告如同刻在里奥骨头上——“影爪峰顶,触之即死,那是神灵的沉眠之所,凡人的绝命之地。”然而,警告越是严厉,那团笼罩峰顶、终年不散的奇异薄雾,就越像一块磁石,牢牢吸住了少年里奥的心。

今夜,好奇心终于压倒了祖训的重量。里奥的心跳如密集的鼓点,敲打着胸腔。他攥紧了一把磨得发亮的小猎刀,背着一个小小的行囊,里面是硬邦邦的面饼和一小囊清水。他深吸一口气,踏入了那片被标记为虚无的区域。 一步踏入,空气骤然不同。并非寒冷,而是一种粘稠的、仿佛能渗入骨髓的寂静。周遭熟悉的松涛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脑中突兀地响起一个声音,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归去,无知者。此地非尔等可涉足。”声音并非来自耳畔,而是直接烙印在意识深处。里奥脚步一顿,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他咬紧牙关,用力甩了甩头,将那股强烈的退意强行压下。“假的,都是假的……”他喃喃自语,更像是在说服自己,继续迈步向前。 路径开始变得诡异。明明朝着山顶前进,却总在绕过一块巨石后发现回到了原地。浓雾深处,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低沉的咆哮声在四面八方若隐若现。里奥闭上眼,不再相信自己的方向感,只凭着一股近乎偏执的直觉,朝着心中认定的“山顶”方向,跌跌撞撞地摸索。恐惧的幻象在他眼前闪过——父亲巴维斯失望而愤怒的脸,深渊巨口,冰冷的利爪...…但少年的好奇心像一簇倔强的火苗,在恐惧的狂风中摇曳却不肯熄灭。他低吼着,驱散那些幻影,脚步反而更加坚定。

终于,他闯过了最后一层无形的壁障,来到了峰顶的核心。这里出奇地开阔,月光毫无阻碍地倾泻而下,照亮了一片布满古老苔藓和奇异发光地衣的平地。然而,这宁静只持续了一瞬。

空气骤然凝固。浓稠得如同墨汁的黑雾从四面八方无声地涌出,翻滚、凝聚,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地面仿佛在软化,周围的怪树扭曲成狰狞的爪牙,发出无声的恫吓。一个庞大、优雅而充满绝对威压的轮廓在里奥前方的最高岩石上显现——那是一只由纯粹流动的黑暗构成的猫形巨兽。它没有实体,只有不断蒸腾、重组的深邃雾霭勾勒出流畅而充满力量的猞猁般的形态。唯有它的双眼,是两团在黑暗中熊熊燃烧的、冰冷而古老的幽金色火焰,如同两颗坠落的恒星,毫无感情地俯视着闯入者。

“渺小的蝼蚁…”那多重叠加的、直接在灵魂中震荡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恼怒以及更多的、纯粹的好奇,“汝之意志,竟能穿透吾之帷幕?”声音中的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法则的重量,让里奥几乎站立不稳。

摩罗斯·影爪——这位沉睡千年、掌控“重塑”权能的古老存在,此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困惑。他的认知干扰、空间折叠、恐惧投影……所有精心编织、足以让千军万马迷失崩溃的法则屏障,却被这个衣衫单薄、眼神却亮得惊人的少年,如蛛网般轻易穿透?这不合逻辑!一丝被轻视的怒意,混杂着对这个奇异人类的好奇,在他古老的心绪中翻腾。

为了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幼崽知难而退,摩罗斯决定施加最后的威慑。黑雾瞬间汹涌膨胀,巨兽的轮廓变得更加庞大恐怖,仿佛要吞噬月光。它发出一声并非物理声响、却直击灵魂深处的无声咆哮,足以冻结血液。巨大的、由雾气凝聚的利爪,带着撕裂空间的威势,缓缓抬起,悬停在里奥头顶的虚空中。金色的火焰之瞳亮度暴涨,冰冷的杀意如有实质。

然而,预想中的崩溃和奔逃并未发生。

里奥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因极致的恐惧而剧烈颤抖,小小的猎刀早已脱手掉在苔藓上。但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岩石上那恐怖的黑暗造物,里面燃烧的不是屈服,而是某种近乎狂热的探索欲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奇异的笃定。他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却清晰地穿透了寂静:“你…你就是‘禁忌’?你…到底是什么?”

摩罗斯·影爪的意志核心产生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波动。这反应,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困惑瞬间被一种更强烈的、探究本源的好奇取代。 这个人类,这个名为里奥的少年,他的灵魂结构...似乎有些不同?也许...值得更深入的“观察”。一个念头在摩罗斯心中成形:直接修改他的认知,植入“必须立刻回家”的绝对指令。

于是,摩罗斯·影爪,这位能扭曲物理法则、重塑世界逻辑的邪神,调动了他那浩瀚无垠的力量,意念如无形的触须,精准地探向里奥的意识核心,意图进行最直接的思想操控——“沉睡吧,归去.…”

就在力量触碰到里奥思维边缘的刹那——

嗡!

一声只有摩罗斯能感知到的、源于法则层面的尖锐断裂声在他核心深处炸响!仿佛有一道尘封千年、早已融入他力量本源的古老枷锁,被少年灵魂中某种纯粹而奇特的特质猛地激活了!那是当年大魔法师艾尔德里奇·星锢者倾尽生命设下的最后一道保险——对特定血脉或灵魂频率的绝对压制!

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失去了控制,疯狂地倒灌、坍缩!那庞大威严、由黑雾构成的邪神之躯,在里奥惊愕万分的注视下,如同一个被戳破的幻影泡影,剧烈地扭曲、颤抖、收缩!翻腾的黑雾发出无声的尖啸,仿佛不甘地挣扎,却无法阻止那不可逆转的坍缩进程。巨大的猫形轮廓在月光下飞速变小、凝实…仅仅几个呼吸之间,那令天地变色的恐怖存在消失了。

留在冰冷岩石上的,只有一只…猫。

一只通体漆黑如最深的夜、毛发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显得微微蓬乱的小猫。它只有普通的家猫大小,蜷缩在那里,小小的身体似乎还在微微发抖。唯一能证明它与众不同的,是那双眼睛——不再是燃烧的幽金火焰,光芒黯淡了许多,却依旧如同两粒凝固的液态黄金,又像是封存了星屑的琥珀,里面充满了极致的震惊、茫然、屈辱,以及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属于古老存在的威严余烬。

它尝试站起来,四肢却因力量的骤然抽离而发软,一个趔趄,差点从岩石上滑落。它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与其说是威胁不如说是极度憋闷的“咪…嗷…?”——这声音让它自己都僵住了。里奥呆立当场,大脑一片空白。前一秒还是毁天灭地的恐怖巨兽,一秒...就剩这么个毛茸茸的小东西?巨大的反差让他所有的恐惧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满心的荒谬和一种...奇妙的、油然而生的怜惜。他小心翼翼地靠近,月光清晰地照出小黑猫眼中那抹惊魂未定和强装的凶狠。

“天哪…”里奥低声惊叹,慢慢蹲下身,伸出手,又犹豫了一下。他看着那双在黑暗中依旧亮得惊人的金眸,里面映着月光和他自己困惑的脸。之前的恐惧早已被巨大的好奇和一种莫名的保护欲取代。“你…你还好吗?刚才那个...是你变的?还是...你被它吓到了?”他完全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但眼前这个瑟瑟发抖的小生命,让他本能地忽略了所有危险。

小黑猫,也就是摩罗斯·影爪,内心正经历着比被封印时更剧烈的风暴。屈辱!绝对的屈辱!他,法则的编织者,竟沦落到被一个人类少年用这种同情的眼神打量!他想咆哮,想用眼神杀死这个无礼的小子,想立刻重塑空间逃离这个尴尬到极致的地狱。然而,体内空空如也,连炸起的毛发都无法用力量抚平,只能徒劳地发出一声更显虚弱的“哈…”。

山风似乎更冷了。看着小黑猫单薄的身影在岩石上微微发抖,里奥的同情心彻底泛滥。他脱下自己那件半旧但厚实的粗布外衣,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小心翼翼地靠近。“别怕,”他声音放得极轻,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朗和安抚,“夜里太冷了,你会冻坏的。我带你下山好不好?” 不等“煤球”做出任何反应,里奥迅速而轻柔地用外衣裹住了那小小的、带着奇异温暖的黑色身躯,只露出那个顶着蓬松黑毛和一双金灿灿、写满“我是谁我在哪发生了什么”的震惊眼睛的小脑袋。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团“包裹”抱了起来,搂在怀里。

“好啦,小煤球,我们回家。”少年温暖的手臂隔着布料传来稳定的心跳声,一种陌生的、被“禁锢”的,却意外安全的奇异感觉,伴随着浓郁的屈辱感,瞬间淹没了被迫蜷缩在人类少年怀中的古老邪神。他僵硬得像块石头,那双液态黄金般的猫眼死死瞪着里奥近在咫尺的下巴,里面翻涌着滔天的怒火、无尽的困惑,以及一丝丝…被这突如其来的、凡人的体温所裹挟的、绝对不该存在的、该死的暖意。

月光下,少年抱着他意外获得的、裹在粗布里的“秘密”,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下影爪峰,走向山下那个被灯火和父亲的担忧笼罩着的小村庄。禁忌之地的迷雾在他身后悄然合拢,仿佛从未被打破,只留下峰顶岩石上,几根被夜风吹走的、细软的黑色猫毛。

而摩罗斯·影爪的内心,只剩下一个在屈辱和混乱中疯狂刷屏的念头:“艾尔德里奇·星锢者…吾誓要…喵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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