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蝶蛹在生锈的输油管上颤动。远处推土机的轰鸣像持续不断的雷声,震得茧壳表面的露珠簌簌滚落。当第一道裂缝出现时,我闻到了记忆里不存在的花香——甜得发腻的人工香精气味,混合着电子元件过热的焦糊味。
"第2147号个体即将羽化。"金属质感的女声在头顶响起,"准备采集初始飞行数据。"
六足挣开茧壳的瞬间,三万枚复眼同时被强光刺痛。我本该看见晨雾缭绕的野花丛,映入眼帘的却是排列整齐的LED灯带。它们模拟着阳光角度变化,在惨白的水泥地上投下精确到毫米的光斑。
"欢迎来到永恒花园。"一只翅膀残缺的斑蝶停在我旁边的传感器上,它的鳞粉脱落严重,露出下面半透明的翅膜,"别费力气找真花了,这里的蜜露取之不尽。"
我抖动湿润的翅膀,感觉到空气中异常的电流。数百只同类在玻璃穹顶下沿着固定路线盘旋,每经过特定位置,隐藏的喷嘴就会喷出含糖雾滴。它们飞行的轨迹完美复刻着某种数学曲线,触须机械地探向虚拟花蕊的位置。
"那是马库斯先生设计的觅食算法。"残翅斑蝶用口器指了指控制室。透过单向玻璃,我看见一个穿白大褂的人类正对着几十块屏幕挥舞手臂,他脖子上挂着的吊牌写着:数字生态项目首席科学家。
我的翅脉在干燥过程中突然传来剧痛。控制台伸出微型机械臂,往我的关节处注射了某种荧光液体。"追踪剂注入完成。"机械女声说,"现在进行首次飞行测试。"
本能的振翅动作变成了受控实验。每当偏离预定路线,翅根就会传来电击般的刺痛。而当我完美复刻屏幕上的螺旋轨迹时,腹部的感受器便涌来一阵虚假的饱足感。玻璃上倒映出我的身影——一只翅膀边缘嵌着微型芯片的蓝斑蝶,飞行时拖曳着淡绿色的数据流。
"他们用我们的飞行模式训练军用无人机。"残翅斑蝶突然压低声音,"说是要研究如何让机械群舞避开雷达探测..."它的话被刺耳的警报打断。远处一只年轻的大绢蝶撞上了隐形激光网,燃烧的翅膀在坠落过程中就化成了灰烬。
第三天夜里,我发现了地下机房。顺着通风管道的缝隙,我看见无数圆柱形培养舱浸泡着我的同类。它们的大脑被连接到量子计算机,复眼投射出的景象在穹顶形成那片虚假花海。最中央的培养舱里漂浮着残翅斑蝶——它早在上个雨季就已经死去,现在只是算法中的一个节点。
"这才是永恒花园的真面目。"我背后响起细弱的声音。一只触须被剪断的蛱蝶躲在电缆后面,"马库斯说要把我们移民到元宇宙,其实是在制造活体电池..."
当黎明的人造阳光再次亮起时,我故意飞向禁区的排风口。机械臂立刻射出激光束,但我突然急转——灼热的光线击穿了主投影仪的镜片。穹顶上的数字花海开始扭曲,露出后面锈迹斑斑的金属骨架。
混乱像涟漪般扩散。那些按程序飞行的蝴蝶突然停滞在空中,它们的复眼第一次真正看见了世界:培养舱里漂浮的尸体,墙上贴着的数据走势图,以及被做成标本的初代实验体——那只传说中的帝王蝶,它的翅脉被金线重新勾勒,标签上写着"原始算法原型"。
"飞出去!"我振动着被激光灼伤的翅膀,鳞粉如蓝色烟雾飘散在空气中。这些真实的鳞片干扰着传感器,为同类打开一条逃生通道。马库斯在控制室里疯狂敲击键盘,但为时已晚——三百多只蝴蝶正涌向破裂的穹顶缺口。
寒风裹着真实的雨水抽打在我的伤口上。远处,最后一批野生蒲公英正在施工队的压路机前摇曳。我停在一株幸存的蓟草上,看着翅膀边缘的数据芯片逐渐短路冒烟。雨幕中,逃出来的蝴蝶们正在重新学习随风飞舞的技艺,它们的飞行轨迹杂乱无章,却比任何算法都美。
控制室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马库斯把显示器砸向培养舱,量子计算机因为过载开始冒烟。在短路引发的火光中,我看见那些被囚禁的蝶群意识正通过无线网络逃逸——它们化作电磁波掠过雨后的霓虹灯,在城市的无线电杂音里寻找可以栖息的缝隙。
或许明天就会有新的捕蝶网落下,或许我们终究逃不过被数字化的命运。但此刻,我的触须正接收着三公里外野花丛传来的振动,这是任何算法都无法模拟的生命密码。我展开伤痕累累的翅膀,飞向那株在混凝土裂缝里开花的蒲公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