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韧从后视镜里瞥见虞晓，见她脸色极差，眉峰不自觉地蹙起：“怎么了？做噩梦了？”
虞晓点了点头，喉间溢出一声轻浅的“嗯”。
她脸色透着种不正常的苍白，额角已沁出层细密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滑，被她抬手用手背胡乱抹了一把。
“我没事。”怕他挂心，虞晓扯出个极淡的笑，声音还带着未散的颤意，潦草带过。
哪怕相处了这么多年，罗韧依旧看不透虞晓。
这姑娘简单可又实在太奇怪，像浑身裹着层朦胧的雾，雾里藏着数不清不为人知的秘密。
罗韧在黑砂老岛做雇佣兵时，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遇到过太多浸在血污与算计里的面孔。
笑里藏刀的军火贩，眼神浑浊的情报掮客，把背叛当家常便饭的同行…人人都像被油污浸透的破布，在这座终年飘着咸腥海风的孤岛上，把生存的底色染得又暗又沉。
第一次见到她，就好像，在那样污迹斑斑雾霭遮匿的深沉冬夜里，骤然捡到了一片月亮。
罗韧在想，若世上每个人都能代表一种颜色的话，那她毫无疑问一定是玻璃色的，那样清透赤诚，爱与恨都来得浓烈又纯粹，毫无杂质。
就像黑砂老岛难得放晴的清晨，海面上碎金似的阳光突然刺破终年不散的雾，把那些藏在礁石缝里的肮脏都照得无所遁形，而她站在光里，影子都干净得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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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车子沿着坑洼不平的土路驶到村口时，一万三瞧着这和记忆中丝毫不沾边的景象楞了一下。
没有炊烟没有人声，整个村子死寂得不成样子。
只有风穿过破屋的呜咽声和偶尔从草丛里惊起的野雀扑棱声，太阳挂在天上，却照不进这满村的破败。
断墙残垣歪歪扭扭地支棱着，剩下的房屋也褪成了灰扑扑的土色，窗棂朽得像枯树枝，风一吹就吱呀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像被世界彻底遗忘了的荒凉地。
一万三彻底崩溃了。
他像被抽走了魂魄，踉跄着到处跌跌撞撞地跑，喉间反复滚出那句破碎的话：“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一万三像是又想到了什么，他站起身又跑了起来，罗韧虞晓对视一眼连忙跟了上去。
跟着一万三来到了一处很大的湖域，准确来说，是一处干涸的湖。
湖底早已裂成纵横交错的沟壑，深的能吞下半只脚掌，浅的也像刀刻般嵌在地上，织成一张被烈日烤得发脆的巨网，网住了满目的荒芜。
几艘破烂的渔船歪歪斜斜地陷在泥里，朽烂的木板脱了榫，桅杆断成几截，锈迹斑斑的铁锚死死咬着干裂的土地。
土黄色泛着焦渴的白，风一吹过，就扬起细碎的沙，呛得人喉咙发紧。
一万三跑得气喘吁吁，肺里像塞进团烧红的棉絮似的，他跑累了，压抑已久的情绪也在此刻彻底崩塌瓦解，破闸而出，他无助的蹲下身来抱头，呜呜的痛哭。
曾经该是水波荡漾的地方，如今只剩翻卷的干泥。
那片如海一般辽阔的湖，那片能映出云影、能托着渔船、能养着满湖生灵的湖，怎么就说没就没了呢？
虞晓没说话，只是也跟着蹲下身，将手里的纸巾轻轻递到一万三面前。
另一只手悬在半空顿了顿，才轻轻落在他颤抖的后背上，一下下拍着，动作很轻。
她本就不是会说安慰话的人，此刻却觉得，所有话语都轻得像浮尘。
看着昔日袅袅炊烟的故土，变成如今连风都带着死寂的模样，那些“别难过”“会好的”之类的话就被湖底的盐碱腌过，干涩得发苦，听着怎么都像苍白的谎话。
不如就陪着，让他把那些堵在心口的哽咽，痛痛快快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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