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写死吾妻?”——来自书页的泣血质问
黑暗像黏稠的墨汁,沉沉地裹着这间狭窄的出租屋。唯有电脑屏幕,顽强地刺破这片混沌,幽幽地亮着,成了这方天地里唯一的光源,也映亮了桌前那张年轻却写满疲惫的脸。
昭离。
她整个人陷在椅子里,瘦削的脊背微微弓着,像一根被风压弯的芦苇。眼下的乌青浓得化不开,像两团晕染开的劣质墨迹。键盘在她指尖下发出急促而单调的噼啪声,在死寂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刺耳。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无声地跳动着:03:00。
【……剑圣云隐,独坐山巅,怀中抱着已然冰冷的爱人。那柄曾饮尽百魔之血的“流光”,此刻黯淡无光,斜插在冰冷的岩石中,如同主人那颗碎裂的心。风卷起他染血的衣袂和凌乱的长发,带不走丝毫痛楚。他抬眼望向浩渺苍穹,眼中最后一点光,熄灭了。】
昭离的手指悬在回车键上方,停顿了那么几秒。一股莫名的疲惫和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从心底涌上来,沉甸甸地压在胸口。她几乎是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冲动,重重敲下了回车。光标移到下一行,她毫不犹豫地敲下四个冰冷的字:“云隐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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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巨大的虚脱感瞬间攫住了她。昭离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仿佛耗尽了灵魂里最后一丝力气。她向后重重一靠,椅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视野开始模糊、旋转……黑暗温柔而蛮横地涌上来,将她彻底吞没。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
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毫无征兆地、凶猛地降临!
这杀意并非虚无缥缈的感觉,它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锋锐感,瞬间穿透了昭离沉沉的睡意,像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皮肤,刺入她的骨髓。她猛地从昏睡中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
喉咙!
一种被冰冷金属死死抵住的、令人窒息的触感!
昭离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似乎瞬间冻僵。她不敢动,连眼珠都不敢转动,只能拼命地、极其缓慢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艰难地向上抬。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抹冷冽到极致的寒光。
剑尖。
一截狭长、锋利、闪烁着致命幽蓝光泽的剑尖,距离她的喉结不过毫厘之距。剑身上,几道细长的、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色血槽,在屏幕幽光的映照下,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铁腥味。那冰冷的锋锐感,隔着皮肤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仿佛下一秒就能轻易割开她的气管。
她的视线顺着这柄凶器向上移动。
握剑的手,指节异常分明,手背上覆盖着一层薄茧,更显筋骨虬结。那手腕沉稳得如同铁铸,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再往上,是手臂。覆盖着一种非丝非麻的、质地奇特的深色衣料,袖口用银线绣着某种古老而繁复的云纹,在黑暗中若隐若现。衣料上,溅满了星星点点的暗红,如同泼墨般晕染开,散发着浓烈的新鲜血气,刺得人鼻腔发酸。
昭离的视线最终定格在持剑者的脸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那是一张棱角分明、如同刀削斧凿般的脸。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下颌的线条冷硬如岩。但他的眼睛……那双深邃如寒潭、此刻却死死锁住昭离的眼睛,里面翻滚着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情绪。
那是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怒火,是刻骨铭心的巨大悲恸,是倾尽三江五湖也洗刷不净的恨意,是信仰崩塌后的无尽绝望……所有这些极致的、毁灭性的情感,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眼底疯狂地翻涌、咆哮,几乎要冲破眼眶的束缚,将她彻底烧成灰烬!那目光的实质感,比抵在喉间的剑尖更加冰冷、更加锋利,带着一种要将她灵魂都洞穿、碾碎的疯狂意志。
他薄薄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微微颤抖着,似乎在极力压抑着某种即将爆发的、足以撕裂天地的力量。
空气凝滞如铅块,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只有电脑机箱风扇还在不知死活地嗡嗡低鸣,成了这死寂空间里唯一令人烦躁的背景音。
昭离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睡意和疲惫都被这极致的恐惧彻底驱散。她像一尊石化的雕像,连最细微的颤抖都无法做到,只能僵硬地承受着那几乎要碾碎她灵魂的目光。
“呃……”一个极度恐惧下挤出的、破碎而短促的单音,从她几乎被扼死的喉咙里艰难地逸出。这微弱的声音,却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持。
持剑的男人,那双燃烧着地狱烈焰的眼眸,瞳孔猛地一缩,锐利如鹰隼。他握着剑柄的手指,骨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咯咯”声,仿佛下一秒就要捏碎剑柄。
时间被拉得无限漫长,每一秒都像在刀尖上煎熬。
终于,那两片紧抿的、线条冷硬的薄唇,微微翕动了一下。
一个低沉、沙哑、仿佛从九幽地狱深处传来的声音,裹挟着能冻结血液的寒意和滔天的恨意,一字一顿,如同冰锥般狠狠凿进昭离的耳膜:
“为——何——写——死——吾——妻——?”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昭离的心上。那声音里的痛苦和质问,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的尖刺,让她浑身剧震,几乎要瘫软下去。
写死吾妻?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她混沌一片的脑海中炸开!
她猛地抬眼,再次死死盯住那张近在咫尺、被屏幕幽光映照得半明半暗、如同古画中走出来的脸。那冷硬的线条,那深邃如寒潭的眼,那身染血的、绣着云纹的古式衣袍……还有那柄抵在她喉咙上、名为“流光”的凶器!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她头皮瞬间炸开!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倒流,手脚冰凉如铁。
云隐?!
是她笔下那个刚刚痛失所爱、被她冷酷地敲下“陨落”二字的剑圣云隐?!
这怎么可能?幻觉?噩梦?还是自己连续熬夜太久,精神彻底崩溃了?!
昭离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她拼命地想摇头,想否认,想尖叫,但喉咙被冰冷的剑尖死死抵着,任何动作都可能引来致命的穿刺。她只能从喉咙深处挤出不成调的、濒死般的气音:“我……不……你……”
“回答!”云隐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震得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在嗡嗡作响。那柄冰冷的剑尖猛地向前递进了半分,一股尖锐的刺痛感清晰地传来!
“呃!”昭离痛哼一声,颈部的皮肤瞬间绷紧,她能感觉到一丝温热的液体沿着冰冷的剑刃滑落。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如此迫近地笼罩下来。
极致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了她的心脏,几乎要将它捏爆。她的大脑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不顾一切地疯狂运转。是她写的!是她亲手塑造了这个角色,赋予了他生命、情感和悲剧!现在,他活生生地站在这里,带着被“创造者”无情戕害的滔天恨意!
“我……”昭离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恐惧,“我……写的……那是……故事……假的……”
“假的?”云隐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陡然变得极其怪异,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最可笑的笑话。他眼中那翻腾的悲恸与怒火瞬间被一种更加骇人的、近乎疯狂的讥诮所点燃。“假的?!”
他猛地发出一声低吼,如同受伤濒死的孤狼,带着撕裂般的绝望和毁灭一切的疯狂。握剑的手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起来,剑尖在昭离脆弱的颈间皮肤上划出一道更深的血痕,细密的血珠争先恐后地渗出、汇聚、滚落。
“吾妻之温言犹在耳畔!吾妻之笑靥犹在眼前!她心口之血尚温!吾亲手所葬之土犹新!”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与火中淬炼而出,带着泣血的控诉,“你告诉吾,这是假的?!”
那毁灭性的目光死死钉在昭离脸上,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吾之痛!吾之恨!吾之绝望!皆为汝笔下儿戏?!皆为汝口中‘故事’?!”
“不……不是……”昭离被这恐怖的质问逼得几乎窒息,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混合着颈间的血水,狼狈地滑落。她浑身筛糠般抖着,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荒谬绝伦的负罪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撕裂。“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会这样……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云隐的声音骤然降到冰点,那是一种比咆哮更令人胆寒的平静。他手腕微动,剑尖稍稍离开了半分,但那冰冷刺骨的杀意丝毫没有减弱。他微微俯身,那张被悲愤和疯狂扭曲的俊脸逼近昭离,近得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密布的血丝,感受到他灼热而带着血腥味的呼吸喷在自己脸上。
“那你告诉吾,”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深渊的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审判意味,“为何要写?为何要赐予吾生命,再亲手将其碾碎?为何要给吾光明,再将吾推入永夜?”
他眼中的疯狂渐渐沉淀为一种令人心悸的、近乎死寂的绝望和空洞。
“造物者,”他死死盯着昭离盈满泪水的、惊惶失措的眼睛,声音沙哑而疲惫,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力量,“你既给不了吾圆满,为何……要将吾从虚无中唤醒?”
“造物者”三个字,像三道无形的闪电,狠狠劈在昭离的心上。
她张着嘴,喉咙里却像被滚烫的沙砾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泪水模糊了视线,眼前这张饱含血泪与控诉的、属于她笔下角色的脸,变得扭曲而陌生。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要将她压垮的“创造者”的责任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辩解和恐惧。
房间里只剩下她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以及电脑风扇那持续不断、令人心烦意乱的嗡鸣。
云隐没有再逼问。他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凝固的、浸透了血泪的石像,手中的“流光”剑尖微微下垂,不再对准昭离的喉咙,但那无形的威压和冰冷刺骨的绝望,却比刚才更加沉重地笼罩着整个空间。
突然!
毫无征兆地,云隐猛地转过头,目光如电,射向昭离身后那面靠墙的书架!
那书架老旧得掉漆,上面歪歪斜斜地塞满了各种书籍、杂志和杂物,堆积如山,几乎摇摇欲坠。
就在他锐利目光锁定的刹那——
书架最顶层,一本厚厚的、硬壳精装的《精灵史诗歌谣集》,毫无预兆地动了一下!
不是被风吹动的那种轻微晃动,而是极其突兀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从内部狠狠推了一把!厚厚的书脊猛地向外凸起,书页“哗啦啦”地疯狂翻动起来,速度快得只留下一片模糊的残影!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强烈排斥和混乱感的能量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漾开的涟漪,瞬间扩散开来!
昭离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变惊得忘记了哭泣,下意识地顺着云隐的目光望去,心脏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哗啦——!”
那本《精灵史诗歌谣集》的书页在疯狂的翻动中骤然停滞!书页中央,一道刺目的、纯白色的光芒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来!那光芒并非温暖柔和,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仿佛能冻结空间的锐利感,瞬间将书架顶层映照得一片惨白!
光芒之中,书页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行撕裂、撑开!
紧接着,一只苍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猛地从光芒中心、从那被强行撕裂的书页缝隙里伸了出来!
五指张开,狠狠地扒住了书页的边缘!
那只手用力一撑!
一个身影,带着一种极其不自然的、仿佛从二维平面强行挤入三维空间的扭曲感,艰难地从书页的撕裂处钻了出来!
光芒渐渐散去。
一个身形颀长、穿着繁复华丽、镶嵌着秘银与宝石的精灵风格长袍的男子,出现在书架顶层。他有着尖长的耳朵,如月光般流淌的银色长发,面容俊美得近乎妖异,但此刻却苍白如纸,眉头紧锁,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某种空间错位的不适感。他深紫色的眼眸中,残留着一丝穿越书页带来的混乱和眩晕,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审视、带着强烈不悦和居高临下意味的目光。
他居高临下地扫视着混乱的房间,目光掠过杀气未消、染血的剑圣云隐,最后定格在瘫坐在椅子上、脖颈带血、满脸泪痕、狼狈不堪的昭离身上。
精灵男子优雅地抬起手,轻轻掸了掸长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刚才那狼狈的穿越过程只是沾染了微不足道的尘埃。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矜贵和疏离。
然后,他微微扬起线条完美的下颌,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刺骨、带着浓浓嘲讽意味的弧度。那深紫色的眼眸如同淬了毒的紫水晶,冷冷地锁住昭离。
一个清冽、悦耳,却如同冰锥般寒冷、带着明显反派气质的声音,清晰地响彻在死寂的房间:
“哦?看来我并非唯一一个被‘伟大造物主’的任性笔触所‘眷顾’的倒霉鬼?” 他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充满讥诮的冷笑,“在你把我设定成那个虚伪、狡诈、最终被主角光环碾碎的可悲反派时,亲爱的‘母亲大人’,你当真未曾想过……”
他微微停顿,目光如同实质的寒冰,刺向昭离惊骇的双眼。
“想过……我会亲自从书页里爬出来,找你清算这笔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