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流沙焚天

子时将近，北境戈壁的夜，是纯粹的墨色，浓得化不开。寒风如同冰冷的刀子，刮过裸露的岩石和稀疏的枯草，发出呜呜的鬼泣声。野狐岭巨大的轮廓在深沉的夜色中，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沉默而诡谲。

在这片死寂的黑暗里，一支队伍如同幽灵般无声地移动。前锋营的数百精锐，人人身着深色夜行衣，背负着沉重的陶罐和皮囊，里面装满了气味刺鼻的火油和硝石。他们脚步轻捷，如同狸猫，在斥候早已探明的路径上快速穿行，避开可能的巡逻路线。铁器被包裹得严严实实，无人交谈，只有粗重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短暂的白雾。

陆沉舟并未亲临前沿。他伫立在距离野狐岭数里外的一处隐蔽高坡上，身披玄色大氅，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凛冽的寒风卷起大氅的下摆，猎猎作响。他极目远眺，目光穿透沉沉的黑暗，紧紧锁定着野狐岭的方向。胸前旧伤在寒气的刺激下隐隐作痛，但他的精神却高度集中，如同绷紧的弓弦。帅帐中那幅以针线推演出的乾坤，此刻即将化为现实。成败，在此一举。

“报——！”一个压低的声音响起，一名斥候如同影子般从黑暗中滑出，单膝跪地，“禀将军！前锋营已全部抵达预定位置，上风处！火油、硝石均已布设完毕，引火物就绪！未曾惊动狄狗！”

“好！”陆沉舟眼中寒光一闪，“狼主大营动向如何？”

“回将军！狄狗大营灯火通明，喧嚣异常！探子回报，其主力骑兵正大规模集结！看方向…正是朝着野狐岭而来！似乎…似乎是想趁夜绕过鹰愁涧正面，从野狐岭侧翼包抄我军后路！”

消息传来，陆沉舟身边仅有的几名亲卫都忍不住微微吸气。来了！狼主果然上钩了！将野狐岭视为突破口！那看似平坦的捷径，实则是通往地狱的大门！

陆沉舟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没有丝毫意外。野狐岭的“坦途”，正是他故意留下的破绽，一个致命的诱饵。“再探！严密监视其前锋动向！随时来报！”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分一秒流逝。寒风似乎更紧了，卷起的砂砾打在脸上，生疼。高坡上，只有风的声音。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死死盯着野狐岭的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脚下的地面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连绵不绝的震动，如同沉闷的鼓点敲击着大地深处。紧接着，这震动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密集！野狐岭方向的黑暗中，渐渐浮现出大片大片移动的阴影，伴随着隐隐约约、如同闷雷滚过的声音——那是成千上万匹战马奔腾汇聚成的恐怖声浪！

来了！北狄铁骑的主力前锋，如同黑色的潮水，正朝着野狐岭汹涌而来！

“将军！狄骑前锋已踏入野狐岭流沙带边缘！”斥候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紧张。

陆沉舟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深吸一口冰寒刺骨的空气，压下胸中翻腾的气血，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那片如同巨口般张开的黑暗。

黑色的潮水速度极快，转眼间，前锋数千骑已完全涌入了野狐岭那片开阔的坡地。马蹄践踏着稀疏的草皮，带起阵阵烟尘。狄骑的呼喝声、马匹的嘶鸣声在夜风中清晰可闻，充满了骄横与急迫。他们丝毫没有察觉脚下大地的异常。

“前锋已深入流沙腹地！”斥候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颤抖。

就是现在！

陆沉舟眼中爆射出决然的光芒，猛地举起右手，如同挥下裁决之剑！

“点火！”

命令通过旗语迅速传递！早已潜伏在野狐岭上风处、屏息凝神的前锋营将士，如同听到了冲锋的号角！一支支浸透了火油的火箭被点燃，弓弦绷紧的嗡鸣声在夜风中响起！

“放！”

“咻！咻！咻——！”

刺耳的尖啸撕裂了夜的寂静！数百支燃烧的火箭如同坠落的流星雨，划破漆黑的夜幕，带着死神的呼啸，精准地射向野狐岭流沙带上早已铺设好的火油和硝石区域！

“轰！！！”

第一声爆燃如同惊雷炸响！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无数声！干燥的草皮、泼洒的火油、易燃的硝石，在火箭的引燃下瞬间爆发出冲天的烈焰！火借风势，北境凛冽的寒风此刻成了最可怕的帮凶！火舌疯狂地窜起，舔舐着夜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蔓延开来，瞬间连成一片无边无际、咆哮翻滚的火海！将整个野狐岭流沙带映照得如同白昼！

“呜——！” “希律律——！”

震耳欲聋的巨响之后，是北狄人惊恐到极致的惨嚎和马匹凄厉绝望的长嘶！冲在最前面的狄骑根本来不及反应，连人带马瞬间被狂暴的烈焰吞噬！高温炙烤着大地，更可怕的是，地表之下隐藏的杀机被彻底激活了！

烈焰的高温迅速融化了流沙带表层因寒冷而略显板结的沙壳！下方松软如水的流沙失去了束缚，开始疯狂地涌动、旋转！一个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流沙漩涡在火海下方骤然形成！原本坚实的土地瞬间变成了择人而噬的魔沼！

冲入火海的战马惊恐地嘶鸣、跳跃，试图逃离这炼狱。然而，它们的每一次奋力挣扎，都只是加速了下陷的速度！马蹄深深陷入滚烫的流沙，越是挣扎，陷得越深！马背上的骑士被甩落，或是连同坐骑一起，发出绝望的哀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滚烫的流沙和灼热的火焰一点点吞噬！无数的人影在火海中扭曲、翻滚、沉没，如同投入熔炉的蝼蚁！

“撤退！快撤！”后方侥幸还未踏入火海的狄骑将领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然而，已经晚了！庞大的骑兵队伍在狭窄的坡地上根本来不及调头！前方的惊恐溃退，与后方不明所以、仍在涌入的部队猛烈地冲撞在一起！人仰马翻，互相践踏！混乱如同瘟疫般蔓延！不断有惊恐的骑兵被挤入那翻滚着火焰和流沙的死亡地带！

火势在狂风的助力下愈发猛烈，如同一条条狂暴的火龙，沿着流沙带的裂隙疯狂蔓延、钻入！引燃了更深处的枯草和可燃物！整个野狐岭变成了一片沸腾的火焰与流沙的炼狱！浓烟滚滚，遮天蔽月，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焦糊和沙土烧灼的刺鼻气味，混合着垂死者绝望的嘶喊，构成了一曲来自地狱的交响！

陆沉舟站在高坡之上，寒风吹动他玄色的大氅，猎猎作响。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那片焚天煮海般的炼狱，看着北狄引以为傲的精锐铁骑在火焰与流沙中化为灰烬与亡魂。火光映红了他冷峻的脸庞，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倒映着毁灭的烈焰，冰冷得没有一丝波澜。

“传令。”他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和惨嚎中，清晰地传入身边亲卫的耳中，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伏兵出击，肃清残敌。目标——鹰愁涧，狄狗大营！”

“得令！”

随着号角声穿透混乱的战场，早已埋伏在侧翼、如同幽灵般忍耐多时的大胤伏兵，在将领的怒吼声中，如同出闸的猛虎，亮出森冷的刀锋，从黑暗中汹涌杀出，扑向那些侥幸逃出火海、却已魂飞魄散的北狄残兵！兵败如山倒，屠杀，才刚刚开始。

野狐岭的冲天烈焰，映红了半个北境的夜空，也彻底焚尽了北狄狼主南侵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