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殿的穹顶并非砖石砌就,而是流动的鎏金。那金液浓稠得近乎凝固,却又在缓慢地流淌、旋转,如同熔化的太阳被强行拘禁在这永恒的暗域。穹顶之下,无数虬结的紫藤萝根须刺破虚空,贪婪地扎入星尘溃散的裂隙。每一次汲取,都让根须上流淌的幽紫光芒骤然亮起,随即又黯淡下去,只留下细微的、如同垂死者叹息般的磷光粉尘,无声地飘落,与空气中浮沉的、灰烬般的梦境残渣混合。那灰烬是上一个祭品彻底枯竭的证明,细雪般覆盖在冰冷的黑晶地面上,又被无形的气流卷起,打着旋儿,无声无息。
孟艺斜倚在王座之上。那并非凡俗的翡翠,更像是一整块凝固的、深不见底的寒潭水魄,剔透中沉淀着墨绿色的幽暗。她手中那柄“雨夜迷扇”半展着,扇骨的弧度锐利如新月,边缘流淌着冷光,仿佛真的能割裂最坚韧的绸缎。扇面本身薄如蝉翼,近乎透明,其上却用无法理解的技法嵌满了无数细小的“梦魇石”。那些墨玉般的底料中,血丝状的纹路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随着孟艺每一次悠长而冰冷的呼吸,明灭不定,蜿蜒游动,透出令人心悸的不祥。
死寂是这里的主旋律,厚重得能压碎灵魂。
“呃啊——!”
一声凄厉到变形的惨嚎骤然撕裂了这凝固的寂静。声音来自一根粗大、刻满痛苦浮雕的黑色石柱后方。傅裘蜷缩在那里,像一只被沸水烫伤的虫子,枯瘦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翻滚。他双手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脖颈和锁骨,指甲深深陷入皮肉,带下道道血痕。那里,原本就狰狞的放射性红斑如同被注入了邪恶的生命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凸起、龟裂!每一道新裂开的缝隙中,都渗出粘稠的、散发着微弱萤绿光芒的脓血,滴落在地面,发出“滋啦”的轻响,腐蚀出细小的黑点。空气里弥漫开一股混杂着铁锈、腐烂和某种奇异化学灼烧的恶臭。
他的姐姐傅冉,几乎是爬行着,从阴影里扑向翡翠王座。她枯槁的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一只仅剩皮包骨、同样布满焦黑辐射裂痕的手,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攥住了孟艺垂落在王座边缘的墨绿色裙裾。那裙裾上,用极细的金线绣满了姿态各异的“噩梦蝶”。此刻,仿佛被傅冉绝望的气息惊扰,那些蝴蝶的翅膀竟微微翕动起来,簌簌抖落下细密的、闪烁着幽暗金芒的磷粉,落在傅冉枯瘦的手背上,如同滚烫的烙印,让她发出更加痛苦的呜咽。
“再…再一场美梦…”傅冉的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摩擦喉咙的嘶哑,“就…就一场…求您…”深陷的眼窝里,浑浊的瞳孔只剩下对虚幻慰藉的疯狂渴求,那光芒烧穿了痛苦,显得无比骇人。
孟艺的目光终于从永夜殿深处某个不可见的焦点移开,缓缓垂落,如同审视蝼蚁。她眼底深处,那片翻涌不息的紫雾浓重得几乎要滴落出来。她没有说话,只是握着扇柄的、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用哪里交换呢?”她的声音轻柔得像情人低语,却比万载寒冰更刺骨。
扇尖——那由某种未知生物最锋利的指骨打磨而成的尖端——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阴冷力量,轻轻挑起傅冉低垂的下颌。少女被迫仰起头,露出脆弱、布满辐射灼痕的脖颈。就在这一刹那,数缕比头发丝还要纤细、却闪烁着刺目鎏金光芒的“咒丝”,如同嗅到血腥的毒蛇,猛地从扇骨与扇面的连接处激射而出!
它们没有半分犹豫,精准地缠绕上傅冉裸露的、枯瘦如柴的右臂。没有切割皮肉的声响,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那是咒丝直接勒进骨头,与骨骼摩擦挤压发出的死亡之音!傅冉的喉咙被无形的力量扼住,连惨叫都无法发出,身体如同离水的鱼般剧烈弹动,眼珠暴突,几乎要挤出眼眶。
惊人的一幕发生了。咒丝勒紧之处,傅冉手臂上那些原本缓慢溃烂、流着脓血的辐射裂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焦黑的死皮剥落,露出下方粉嫩的新肉,仿佛时光在她这条手臂上被强行逆转。然而,这“治愈”绝非恩赐。伴随着傅冉手臂的“新生”,孟艺原本搭在王座扶手上的、那只穿着精致墨绿色长袖的手臂,袖口遮掩下的皮肤,毫无征兆地“嗤啦”一声,裂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
那裂口边缘并非鲜红,而是呈现出一种腐败的暗紫色。更诡异的是,裂口深处没有血液喷涌,反而涌动着粘稠、如同活物的“暗物质”。它们像一群饥饿的黑色水蛭,在孟艺白皙的肌肉纤维间疯狂地钻拱、蠕动,贪婪地啃噬着,仿佛要将她的生命力彻底吸干。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腐烂、铁锈和星尘湮灭后尘埃的腥臭,瞬间盖过了傅冉脓血的味道。
孟艺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并非痛苦,更像是一种被打扰的、极度不悦。她收回挑着傅冉下巴的扇尖,另一只手却优雅地抬起,指尖轻轻抚过自己小臂上那道正在被“黑蛭”啃噬、淌着暗紫色浓稠液体的裂口。她的指尖染上了一抹诡异的暗紫。
“贪婪的代价…”她看着指尖的污秽,唇角却勾起一丝冰凉的弧度,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会传染哦。”她的目光并未停留在傅冉身上,而是倏然抬起,穿透永夜殿高耸的鎏金穹顶,望向那扇紧闭的、如同山峦般巨大的青铜殿门,眼底的紫雾剧烈翻涌。
“听——”她轻笑着,声音里带着一丝诡异的期待,“雷暴…在敲门。”